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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2-08-16

甲秀楼长联中的“鸡讲”是今天的西江


□姜文斗


  清末民初,贵阳楹联大家刘韫良所撰的一副“贵阳甲秀楼长联”,跻身为“全国三大名联”之一(位居第二),是不可多得,且在全国也有一定地位和影响的黔联佳作。

  2021年12月22日,《贵州政协报》“文史长廊”栏目发表了刘福林先生所撰《品甲秀楼长联 览贵州三千年沧桑》一文。文中,刘福林先生说,长联中的“鸡讲营编,龙番险扼”这两句尚未查到具体史料。

  近日,经长期致力于乡村教育史研究的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梁茂林老先生点拨,笔者在相关地方史料中,找到了“鸡讲”的可靠文献出处,并尝试略加考证,以补此长联解读之缺憾。


西江设治“鸡讲司”

  长联中的“鸡讲营编”,是清初朝廷“改土归流”大环境下,“土流并治”时代的一个标志性产物。

  民国《贵州通志》载:“丹江,外接八寨,内与清江、古州犬牙相错……大丹江左有鸡讲十余寨,近九股苗……”

  清早期,今西江所在的黔东南部分地区依然是“化外之地”,国家治理尚鞭长莫及。

  雍正、乾隆年间,朝廷经略西南,在贵州大规模实施“改土归流”,丹江等地开始强制推行“编户定籍”管理。

  期间,贵州历史上一个重要的事件就此诞生。清雍正七年(1729),时任贵州巡抚张广泗设“新疆六厅”(意为新辟的疆域,也即“苗疆六厅”)。

  新设的“苗疆六厅”,其一即为丹江厅,下辖丹江卫和凯里卫。今西江,当时即属丹江卫。

  矛盾的是,一边说全面推行“改土归流”,一边又在部分地区恢复“土司治理”,甚至又新设了不少土司,这就是后人常说的“土流并治”。

  在这种背景下,清乾隆三年(1738),丹江卫新设置的三个分土司,包括黄茅岭司、鸡讲司、乌叠司。

  这是今西江地区正式设治(土司治理)的开始。

  新设的分土司中,鸡讲司司治所在地就位于现西江镇西南方向的营上村,且一直沿袭至清末,方名存实亡。

  到民国初年丹江“改厅为县”后,“土司治理”终于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当然,早在当年,张广泗所设鸡讲司,任命外委土把总,都是在取得军事上进展之后的善后、巩固之举。


“鸡讲营”是军事编制

  清雍正六年(1728),张广泗开辟“生界”,进兵今西江一带。当时留下的文献记载,即有“鸡讲”这一地名,是苗语音译而得。说明在清早期或者更早一些时,即已有“鸡讲”一名,并非张广泗新改。

  雍正六年(1728)九月,张广泗先“用兵八寨”。待平定八寨(今丹寨)后,再一鼓作气“用兵丹江”。

  丹江,泛指今雷山县一带。

  进兵前,先行侦察地形。据文献记载,张广泗、方显等战前调查到“丹江,居中则为大丹江,其左则为小丹江,其右则为鸡讲,而乌耶地方,乃扼要之所”。

  当年十一月十一日,张广泗进兵,其策略为“相度形势,以乌耶为大小丹江要隘,报德亦为大小丹江出没之所,乌骚则延属鸡讲”。于是分兵两路而进,又“分兵屯乌骚山岗,以牵制鸡讲”。

  十二月十一日,张广泗提兵大进鸡讲,“苗寨约五六百户,败入深箐逃避”。十八日,鸡讲各寨共六百户“俱来行营投诚”,第一次丹江兵事告竣。

  “先剿后抚”。一旦“剿”取得进展后,相应的军事建制随即跟进,步步为营,可谓“每一番戡定,必议设汛添营”。

  张广泗在丹江设立1营,即丹江营。同时裁撤凯里都司,改为“汛”,归并入丹江营管辖。

  丹江营共驻兵1600余名,分为左右两个分营。其中,于大丹江(大营)驻兵1000名,鸡讲驻兵300余名,小丹江驻兵200余名,其余兵丁为凯里汛防。

  因此,后世说的“鸡讲营”,实则是“鸡讲分营”(或“丹江右营”),隶属于丹江营参将统辖调度。

  雍正七年(1729)五月,时任云贵总督鄂尔泰在奏折中说“前后招抚地方周围计一千二百余里,凡扼要处,务须安营分汛弹压调剂,庶可以日久相安”。奏折获朱批。雍正皇帝认为“朕意可相其险隘苗地与内地相连处,多设兵以镇抚为上”。

  于是,战时“鸡讲营”设守备、千总各1员,把总2员。战后,则改设分土司。

  战事反复。数年后,张广泗再次兵分三路进丹江、清江等地。数月后,第二次丹江兵事方才告竣。

  旧时所称之“鸡讲营”,在今西江镇辖区内依然有“营上村”,即为当时鸡讲营驻兵地。

  直到1916年,鸡讲营方才改为沿用至今的“西江”。


清水江全域“大开发”

  众所周知,清水江中下游锦屏等地盛产优质木材,中上游清平(今属凯里)又盛产西南地区最优质的铅矿石。二者都是当时国家紧缺的战略物资。

  清水江中下游林区,明代朝廷即已到此征集皇木,进入北京紫禁城。但直到清初,中上游的清平铅矿石却依然未能实现规模化开采。

  其实,早在清康熙年间,时任贵州巡抚田雯就已经注意到清平县蕴含的丰富铅矿石(经历清代百余年大规模开采之后,2014年凯里又探明一大型铅锌矿,储量达80万吨以上)。其在所撰《黔书》中有专篇《凯里铅》记述:“(铅)产于蜀,而黔中蛮峒之所出者,品最上……”

  作为清初贵州“改土归流”的实际总设计师和实施人,鄂尔泰、张广泗这两位经略大员都认识到,要实现苗疆地区的“长治久安”,加大开发清水江流域木材和铅矿石,必须步步为营,安营分汛,将清江(今剑河)纳入国家版图,取得清水江流域全线开发的主动权。

  这与具体经办地方官员方显《平苗事宜十六则》中的“设重兵,建城垣,分塘汛,疏河道”主张,不谋而合。

  战后,全域“开通清水江舟路”寻即启动。炸江石,除险滩,疏航槽……

  一江成通途后,出则中下游盛产的大量优质木材,又中上游清平县所产的优质铅矿石;入则大规模应急军粮,以及黔中奇缺的食盐等,皆得清水江“舟楫之利”而顺畅通行。

  特别是清平县优质铅矿,自此籍清水江水运便利而大量“出口”。吴振棫《黔语》中的《铅》篇记载:“商贾贸贩由厂(凯里永兴厂之葛藤坡、赖子坡、龙井三处矿区)陆运至龙头河,凡三十五里。由龙头河水运至清江厅,而洪江,而常德,而汉阳,凡三十八程,汉商而转贩,遂达于四方矣。”

  这被后世论之为“一次成功的‘西部大开发’”。

  “鸡讲”是地名,“营编”是事件。即在鸡讲设营驻兵,中控八寨和清江间地带,以实现控扼整个清水江中游流域,确保全域水运安全。


名联引出来的史话

  作为省城地标性建筑的一副名联,撰者刘韫良放眼天下,既谈黔中百年烽烟事,又论中国千秋兴亡史,全联立意高远,出典讲究,纵横决荡,气势磅礴。

  其上联有句“却好把乌蒙箐扫,马撒碉隳,鸡讲营编,龙番险扼”,即分别指清代贵州境内发生的四个具有地标和划时代意义的历史事件。

  实际上,刘福林先生未考及的“龙番险扼”中的“龙番”,即指定番。“龙番险扼”则指官军据守定番险要,取得战局的决定性胜利。

  当年刘韫良为什么要在联中引用到“鸡讲”这一并不为人所熟知的地名?

  刘韫良(1844-约1918),亦作蕴良,字玉山,号丽珊、我真氏,贵阳府贵筑县人。同治六年(1867)中举,十年(1871)进士,次年选庶吉士。

  作为楹联名家,其在香炉山《佛殿》一联的注释中写道:“提军周君平苗于此,余曾参其军事。”说明在清末时刘韫良以幕僚身份追随“提军周君”平苗,对雷山、凯里一带的往昔用兵、军事建制等情况了如指掌。

  “鸡讲营编”是清初“改土归流”的一个重要节点。其意义不仅限于开疆拓土,而是标志着一度梗阻清水江全线航运的中游流域纳入“王化”之下。

  雍正九年(1731)张广泗所上奏折《奏报勘察苗疆情形》中,就曾将“鸡讲”并列于八寨、丹江之后,一度凸显了“鸡讲”在清初经略贵州战略地位中的重要性。

  “奏设重营,以控江路”。雍正七年(1729),时任镇远知府方显一语道破天机。用其原话说就是“稽查匪类,保护客商,使舟楫往来,财丰物阜,为尔苗民垂久远之利”。

  这可能也是刘韫良后来有联语“鸡讲营编”的原因。

  2021年12月刘福林先生行文见诸报端时,尚未查到“鸡讲营编,龙番险扼”具体史料,但其判断“鸡讲”“龙番”均为起义军与官军战斗过的地名,却是非常准确的。

  西江千户苗寨,2020年11月被公布为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如今,已经成为贵州省著名的旅游景区之一。巧合的是,早在一百多年前,西江即以“鸡讲营编”出现在省城贵阳地标性建筑甲秀楼名联中。

  是一道历史烙印,也是一段楹联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