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楫之药”话桔梗

□文/图 李世平

　　在幼时的印象里，我外婆身体每有不适，都是去找中医。煎药前，她会先摊开所有的药，对着处方逐一查看，并念出药名。很多中药，我就是从她老人家口中最先知道的。

　　桔梗，是一味在各种处方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药，有时外婆还没查看到它，我已猜到会有这味药。以致误以为，这是每方必用之品。后来开方用到桔梗时，常会心一笑。

　　认识野生的桔梗，是一次和小伙伴们到郊外游玩。当我们来到一片山坡前，看到遍坡草丛中开满各色野花，除了我认识的蒲公英、野菊花、酢浆草、犁头草、满天星、大蓟等，还有许多花不知名。这些野花远远望去，蓝色、紫色、白色、黄色、红色、粉红色，混杂交错，互相融合，浑然多变，犹如一块调色板，五彩缤纷。有一种紫蓝色五角的小花，成片生长，让我不禁驻足细看。它枝茎纤细，中无分叉，高有尺余，如笔挺直，亭亭玉立；它的花蕾，呈气囊状，如装了东西的小包袱，我不由用手指去捏了好几个；此花单瓣，整体像钟铃，颜色紫中带蓝，蓝中透紫，简约素雅。微风中，整个植株左右摆动，摇曳生姿。凝神相望，心随目远，这一片片浮在草丛上的紫蓝色花朵，如水面连绵颤动的涟漪，让人在观赏的愉悦中，产生悠远遐思。

　　我特地摘了几枝带回给外婆看，看到我手里的花，外婆说，这就是你常问的中药桔梗，别称叫铃铛花、包袱花、僧帽花等。我感叹这些名太形象了！她还告诉我，东北尚把桔梗腌制成咸菜。

　　一个深秋的午后，在朋友家喝茶聊天。阳光斜射进屋，慢慢移照到桌子上，花瓶中的那束紫蓝色的花，姣妍秀美，十分醒目。凑近细观，它的枝茎细长，笔直挺立；整个花朵漏斗形，复瓣层叠。朋友介绍，这是桔梗花。我感觉眼前这花与曾在野外看到的桔梗花，似乎不一样。

　　回来后查阅，桔梗，有中国桔梗与洋桔梗之分，二者是完全不同科属的植物。

　　朋友家那束是洋桔梗花，虽然也是颜色紫蓝、茎枝笔直修长，但它与中国桔梗不是一个品种。它是美国中南部乃至墨西哥的土著花卉，花瓣类似月季，然无香味；只能观赏，不能入药，更不能食用。

　　我幼时所见，是本土桔梗。

　　想起外婆当年说到桔梗可做咸菜，就打电话问东北籍的同学是否知道。他告诉我，不仅知道，而且吃过，咀嚼时很有韧劲。东北各地都有，就叫“桔梗咸菜”，在延边一带，以及朝鲜、韩国，则称“狗宝咸菜”。它最早起源朝鲜，用牛蒡根腌制，因日文“牛蒡”的发音与“狗宝”相似而得名。由于牛蒡的味道没桔梗好，后改用桔梗制作。同学还说，回头请家乡的人寄点来，让我品尝一下。

　　我拿到“狗宝咸菜”，仅从它被辣椒粉染得红彤彤的外观，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急欲品尝。吃到嘴里，咸鲜甘甜，微辣爽口，脆而耐嚼，有点像香辣冬笋丝。味道与韩国泡菜非常相似。若没吃过，不讲物名，单从口感，恐难品鉴出是何食品。因桔梗有宣肺祛痰的功用，经常食用“狗宝咸菜”，对于咳嗽、痰多、咽炎等症，应有一定缓解作用，堪称一种食疗佳品。

　　桔梗入药，是用它的根部。有宣肺理气，祛痰排脓，利咽升提等功效。

　　中医认为，凡植物的根，性皆下行；色白之品，都能走肺。桔梗色白，味辛苦，“辛升而散，苦降而泄，苦先辛后，降而复升，辗转于咽喉胸腹肠胃之间”，（清·周岩：《本草思辨录》）故“可为诸药舟楫，载之上浮”。治疗胸肺部、头部五官的疾患，处方中多选它参与配伍。如头痛、目赤肿痛、咽喉不适、口舌生疮、咳嗽、肺痈化脓（相当于西医说的“肺脓肿”）、胸胁满痛、妇科乳腺疾患等症。

　　《梦溪笔谈》载，宋代王安石晚年患有哮喘病，桔梗估计是每个药方都有，故其诗云：“病与衰期每强扶，鸡壅桔梗亦时须。”（鸡壅乃芡实）他同时代的文学家晁补之亦有诗句：“肺病恶寒望劝酬，桔梗作汤良可沃。”治疗肺部和外感疾病，桔梗更是常用之品。

　　笔者患慢性咽炎、咽鼓管炎时，自己调治，桔梗自然在组方之中。

　　药物命名，寓有先祖们形象思维的模式，也浓缩着中医前辈对该药功效的认识。

　　李时珍据《说文》从外形来诠释它：“此草之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明代卢之颐则从功用析其名：“桔梗，如桔槔之梗，倾则仆，满则立，载上载下。”（《本草乘雅半偈》）

　　桔槔，俗称“吊杆”，是一种原始的井上提水器具。《庄子·天运》描述过它：“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意思是，况且你没有看见，那吊杆汲水的情景吗？拉起它的一端，而另一端便俯身临近水面，放下它的一端，则另一端就高高仰起。

　　桔梗载物和升降的药性特点，与桔槔从下向上，不断起落将井水提出的情景，非常相似。笔者猜想，或许桔梗最早也叫桔槔。

　　桔槔这种原始的汲水工具，其功能早已被现代抽水泵替代，封存在记忆的文字里。而同样从古代就走进人们生活的桔梗，除了以它雅致的自然之美，仍为大众喜爱的观赏植物外，更以其良好的化痰和“载物上行”之功，在治疗疾病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活力如初。透过桔梗的功用，中医文化的丰富内涵可见一斑，同时也反映出这门古老医学旺盛而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