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古道载悲欢
□文/图 白 英
箭括通天辟一门,
去天尺五蹑云根;
狼烽四起汹兵气,
鸟道千寻凿石痕。
曲径通幽新路辟,
丸泥塞险旧关存;
成安老将知兵者,
隘口何无劲卒屯。
——清 赵文濂《东天门》
石头路上嵌着深深的车辙印痕,山间耳畔荡起清脆的马蹄声声,静静地逶迤于巍巍太行的井陉古道,宛若流动的诗,写意的画,亲历了沧海桑田的漫长变迁,见证着中华民族的文明积淀。井陉素有“太行八陉第五陉,天下九塞第六塞”之称,这些被称为“陉”的驿路,不过是盘桓于山腰,蜿蜒于云端的羊肠小道,在井陉白石岭上的东天门有一段保存完好的古道,正是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国修筑的最重要的“驰道”之一,可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道”。
青石留辙 车痕深深
从井陉县城微水镇出发,沿307国道西行十来公里,就到了白石岭的脚下,恰逢庙会,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一改往日的寂寞清静,停车处为一古关,名为“白皮关”,红红绿绿的条幅横七竖八地披挂在关门之上,增添了不少喜庆。穿过关门,沿着山路上行,绕过山口,一座沧桑的关阁豁然出现,这就是“东天门”。东天门是一座关城,东、西各有一阁,相距不足50米,恰建在古道正中,牢牢地封锁着关隘,如同两把铁锁一般。关门东阁的正中嵌有石条一方,上刻“燕晋通衢”四个大字,明了地传达着此关作为明清时期晋陕地区通往京师唯一通道的威严。而今,人们则以“秦皇古道”为之命名,立有现代书画家范曾所书“秦皇古驿道”巨碑一座。
东阁保存相对完好,坐落在山脊马鞍处的一块整体青石石基上,凿岭石为基,基石上券洞,洞顶建有楼阁。门洞下是现存18米最早的古道,两条深约20余厘米的车辙印穿洞而过,看到车辙的瞬间,立刻被这深深的道痕震撼了。想当年,战车、商车,车水马龙,人行车轧,日复一日,这两道车辙,狠狠地刻印在青石路上,被岁月琢磨,时间冲刷,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如飞瀑狂涛,石头粉末已经随着时间飞扬而去,留下的是沉甸甸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
步入阁下细观,门洞高与宽及阁楼的大小极不相称。原来,早在2200余年前的先秦,这个关阁就已存在,原楼阁早年已毁于战乱,现存楼阁为康熙13年所修。为什么这段路基岩石面明显低于两侧?原来刚建成道路时,路面较高,依托路面加盖关城,而长时间车轮轧压同一地方,车辙深到一定尺寸,路基凹凸不平,凸石便托起车体不能行进,就像是现在的“蹭了底盘”,工匠只好在关城下把高于车辙的路面凿平,再凸再凿,东天门城下通道已向下凿了近2米的石基。算起来,大约500年路基就要凿平一次,于是形成了今天这个见证沧桑岁月的关城门洞。关门两侧被层层凿下去的山体,刀斧痕迹历历在目,如同地质学上的断层。如果从秦汉时算起,征车辚辚,商旅络绎,被漫长岁月啃削下去的山体又该几何?古人之筚路蓝缕和艰苦卓绝实在难以想象。《史记·淮阴侯列传》载广武君李左车说“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看着眼前的情形,别说车马并行了,就是想改行辙道都很难,所以只能顺辙而行,久而久之便“如出一辙”了。
秦皇驰道 贯通古今
在东天门坡下路边平缓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坪,刻石碑“秦始皇歇灵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巩固和发展其统一大业,他在原六国车马道的基础上构筑了以咸阳为中心遍布全国的驰道,这些驰道作为秦始皇实行“车同轨”的主要措施,构成了当时中国的交通主干线。此处驿道宽2.85米,古道上的车辙印内径1.05米,外径1.35米,而秦朝时“车同轨”规定是六尺,相当于现同在的1.1米,二者不谋而合。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时,病死邢台沙丘宫,灵车绕道北行,“遂从井陉抵九原”,走的就是这段唯一通道,队伍经过井陉白皮关,秦皇灵车即是在此停驻歇息。
由于此处地势险峻,扼危襟要,所以发生在此处的古代战事甚多。背水一战的韩信从这里出发取得伐赵大捷;平息“安史之乱”的郭子仪、李光弼也率队从这里出征走过;康熙皇帝西巡的仪仗也是经过这里西去……到了近代,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京津后分路南犯,欲经井陉攻入山西,追踪西逃的慈禧和光绪。大同总兵刘光才率领军民在此数次击退法国侵略军,取得庚子之役中少有的胜利。两千多年来发生在井陉古道上的战争,有文献可查的就有24次,其中包括百团大战这样大规模的战役。于是,秦皇驰道,明清古驿,背水沙场,拒夷圣地,便神奇地叠加交织在一起,使造访者每每生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情愫。井陉驿道不啻是一座满是遗留历史密码、闪耀历史光芒之路。行走其上,不得不承认,历史正与我们同行,若是丈量一下历史与今天的距离,不过区区的车沟深浅!
联合国世界遗产调查员亨利·克利尔曾在此考证,这条驿道比罗马古道还要早100多年。这条秦皇古道经虽经历朝历代不同程度的修筑,但作为燕晋古驿道,“西域之纳贡京师者,相属于道,而燕赵秦晋之客之东西行者,亦络绎不绝久矣”,基本都是在原秦驰道的基础上构筑延续的,现在的307国道井陉段基本上也都是沿秦驰道的线路而建设的,可见这条两千年前筑就的古道是相当科学合理的。值得庆幸的是近代正太铁路及307国道的修筑避开井陉驰道的险要之处改线,才使这段古道得以完整留存至今,才给我们珍存一段回味历史的真实记忆。
立鄙守路 燕晋通忂
千百年来,秦皇古道作为“燕晋通忂”,不仅承载了战争,更是推动了经济发展,促进了文化交流,担负起了国计民生的融合沟通。沿古道下山的半山腰间,有一处开阔小院,建在半山坡上一个宽阔的平台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右手石砌小屋,坐北朝南,面阔三间,进深一间,中室辟为门,东西两室辟窗,石室正中门楣上镶嵌一块长方石刻,上书“立鄙守路”。石室门前有一座由盘龙石雕作护栏的小桥,小桥两侧是两个深两米的长方形饮马池。这间屋子现在是“井陉古驿陈列室”,里边陈列了一些古驿道、邮路的实物及文史资料。
从介绍中得知,“立鄙守路”语出《国语·周语》:“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这是周朝就已制定的交通法规,意思是栽树成行,标明道路,途中设馆舍,接待过往官员和信使。“立鄙守路”石屋,其功用就是为过往信使、官员提供更换乘骑、提供食宿的驿站,兼机要传递、路政和内卫事务的简易驻屯之所。清代驿道上每隔15里设铺一所,而井陉因路险每隔10里设铺。清雍正《井陉县志》“铺舍”一节中有“由县而东,一十里西河,二十里横口,三十里微水,四十里白石岭……”。此节后知县钟文英论曰:“置邮传命,王政所必先也。”由此可证三间石屋为邮传之所。
这样的古代驿所保存至今实属不易、不可多得的,据专家学者考证,此处的驿站建于清嘉庆年间(1811年),“立鄙守路”石屋如果与秦皇古道相比那是太年轻了,但它却是一座中国现存最早的古驿站,全国也仅存两处,被中国古代邮政史专家视为“活化石”。
古道“拉花” 豪迈苍凉
“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井陉拉花遍地扭”。庙会上,老乡们自娱自乐,扭起了他们喜爱的舞蹈“拉花”,井陉拉花就是诞生在古道上的“民间艺术奇葩”。表演时男角手持货郎架,摇着拨浪鼓,头戴瓜壳帽,长衫前后下摆用针线撩起,腰间掖着两个绣工精美的钱袋荷包。女角手舞彩扇,身穿偏襟大衫,右肩斜背一包袱,眉目传情,妖娆多姿。再看他们的舞蹈,时而一群人整体亮相,时而一对男女组合造型,女角扭动起来,前俯后弓,像旧时女子在荆棘丛生的坎坷山路上艰难行进,拨林上山;而男角,肩部和手腕随着音乐此起彼伏,像是大雁展翅高飞;特别是男、女角相对而舞、眼光相对时,眉里眼里的那种浓情,活脱脱地展现出大山儿女柔中带刚的‘扭’劲。
再听那“拉花”音乐,节奏鲜明、错落有致。时而高亢悲壮、时而欢快喜悦,时而粗犷豪放、时而婉转抒情,静下心来,屏气凝神,如沐甘霖雨露一般,仿佛谛听千年以远的先民歌唱。扭动的拉花,舞姿舒展大方,刚柔并济,乐曲杨柳舒悠,情韵典雅,粗犷含蓄,豪迈苍凉。货架起、彩扇落、拧肩、翻腕、扭臂、吸腿、撇脚……一气呵成的动作里,流露出几多韵味、几多喜悦、几多辛酸,生动地勾勒出一幅山乡人民艰难而乐观的生活画面。看着这雕塑感极其强烈的“拉花”,体味着每个动作所贯穿的动与静、刚与柔、拧与抻的交替变换过程,寓喜于悲,悲喜交集,凸显着悲凉、刚劲、豪迈的艺术风格,让人不禁拍掌叫绝、久久回味。
“东街到西街,担子放在十字街,我摇动小锣鼓,请出那姑娘来。一卖桃花粉,二卖绣花针,三卖绣荷包呀,张生戏莺莺。……”这首曲子是拉花的代表曲目《卖绒线》,讲的是一位小姐和货郎的爱情故事,从他们初相识到后来私奔,有说不出的难处,却也有道不尽的幸福。“拉花”即“拉荒”的谐音,这种舞蹈的起因是当年十年九旱的井陉,再加上连年的战乱,迫使人们背井离乡逃荒在外,他们在古道上边走边唱、述说苦情,久而久之形成了舞蹈。
“拉花”还在舞动,古曲犹响耳边,可以想见,当初的古道是多么的繁华与兴盛,有多少人为了生存,为了梦想,从这条古道上走过,一步步踏出了古道周围的文化积淀。古道千年带给我们的,是历史的深沉和现实的厚重,只有站在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角度,置身其中而又脱于其外,才能真正感受这些道路的分量、价值和内涵。
沧桑
车辙深深
古道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