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到无求品自高
——龙志毅散文集《飘忽的记忆》读后感言
□李光平
我省著名作家、资深领导干部龙志毅先生的散文集《飘忽的记忆》我已读了几遍,但越读越不忍释手,心中似有许多题内和题外话想要说。
龙志毅先生在我省政坛与文坛都资历较深,他是解放前夕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曾任贵州省国防工办主任,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部长,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等多种领导职务。早在文革前他就在《山花》等文艺刊物上发表《百尺竿头》、《颂略回乡》,《相亲》等短篇小说,深得读者喜爱。改革开放后,他在文学创作方面更是一发而不可收,先后出版了《政界》,《王国末日》,《省城轶事》,《岁岁年年》,《冷暖人生》等五部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集《厂长的私生活》,出版了《龙志毅散文选》,《特殊的岁月》,《云烟追踪》,《失去的风景线》,《飘忽的记忆》等五部散文集,堪称著作等身。
一个长期在党政部门担任领导职务的业余作家能有这么多文学作品问世,这是很不容易的。据我所知,在我们党的高级干部中,能写诗作文者不少,但能写出长篇小说者并不多,我记忆中的此类作家大约只有原文化部部长王蒙,副部长周而复,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副主席马拉泌夫,李准等人,不过这几位作家的主业原本就是文学创作,他们是因为文学上的突出成就成为高官的,龙志毅与他们不同,文学创作对他来说始终是副业而不是主业,他的主业是党务和行政工作,而且政绩突出,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在文革结束后的十余年里从一般厅局级干部晋升到正省部级干部。
龙志毅先生改革开放后出版的十余部小说和散文集我都全部拜读过,我之所以喜欢他的文学作品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他任省政协主席时我在他的麾下工作,对老主席的人品学问十分敬仰。二是因为他是彝族作家,我也是个彝族文化人,对他的作品自然偏爱有加。在拜读龙志毅的所有作品中,最令我感动不已的还要数《飘忽的记忆》,这并不是因为这部散文集比他的其他作品有着更高的艺术品位,而是因为他和其他作品有着不同的写作背景。据作者在自序中介绍,他在2011年秋天突发“脑梗塞”病,康复后仍有腿脚不够灵活的后遗症,但记忆力和思维能力还未受损,于是,他就想利用清醒之机写一些纪实性散文,目的是可以保留一些史料,供后人研究贵州省史时提供一些参考,其中的一些经历和教训,也许对现任的各级领导干部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读罢这段自序,我们就知晓他坚持写作的初心了。据我说知,龙志毅先生2011年患“脑梗塞”重病时已是82岁高龄的老人,他在患过大病之后想到的不是如何轻轻松松地安度晚年,而是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要把经历过的经验和教训留给后人。这是什么精神?说到底就是共产党人那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他与云南保山地委原书记杨善州那种退而不休、还要为人民多做贡献的精神有共通之处,不同的只是杨善州因身体好而上山植树造林,龙志毅因学问大而笔耕不止罢了。从龙志毅写此书这一初心,我想起了文坛上不少大作家的创作初心来。鲁迅先生说过,他写文章不是为了要当作家才去写作,而是要通过写作说出他心底要说的话来。鲁迅也不是专业作家,他曾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里的佥事,论职级,可能只算个享受到副厅级待遇的虚衔干部,但毕竟已经衣食无忧,他写小说完全是因为使命意识而非功利因素。不过,文学这东西也真怪,古代大文学家韩愈、王安石、柳宗元、范仲淹、苏东坡等多半是为官为宦者,既能做英雄造时势,也能做才子写文章,写诗作文皆是他们的副业而非主业,但若干年后,人们记住的或许往往是他们那些优美的文学作品而非他们的为官政绩。当然,也有些高官显贵对写诗作文是不屑一顾的,认为那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当年孙中山先生麾下的二号人物黄兴过赤壁时就说:“才子重文章,凭那二赋一诗,都争道苏东坡两游赤壁;英雄造时势,过他三年五载,必艳说湖南客小驻黄州。”但官员们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文人们的作品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而今看来,还是说苏东坡两游赤壁者多,说黄兴小驻黄州者少。我敢断言,若干年后,人们可能记住的也只会是龙志毅的文学作品而不是他曾经担任过的一系列重要职务!
《飘忽的记忆》这部散文集中内容的跨度则长达半个多世纪,其中包括作者对其二哥二嫂等亲友情谊的叙述,对参与创办我省第一个初级农业合作社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回忆,对1957年的大跃进和十年文革动乱时期的反思,对改革开放岁月的赞颂等,此间有着深沉的怀念情结,也有深刻的警醒与反思。细读此书,我觉得他有几个特点甚为突出。
一是他既善于用普通人常有的深沉感情去追忆亲情、友情,也能用长期在重要岗位工作形成的思想观念去论人叙事。这一点,在他对自己的二哥和中学时同学马瑛的怀念,对自己终生伴侣叶慎真的深情回忆,对他的好朋友、原国家民委第一副主任伍精华的追忆等篇章中尤为突出。龙志毅先生出身于云南彝族中的书香门第之家。他的祖父曾是晚清的贡生,科举时代的“贡生”就是我们说的“举人”。当时的举人共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次为“贡生”,第二层次为“禀生”,第三层次为“增生”。在发达省区看来,一个举人也许不是多大了不起,而在晚清时期,尤其是在西南彝族地区是很了不得的,当时不少地方的彝族人连汉话都还不会说,他们云南永善龙氏家族就出了举人,这就堪称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了。这种情况也说明,云南永善一带的彝族是较早时间就与中原文化接轨的,这一带后来出了个主滇20余年的彝族政治家、军事家龙云,这就是偶然性的后面有必然性。龙志毅先生的二哥毕业于云南大学土木工程系,曾任国民政府时期的云南省水利局总工程师、局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仍继续担任水利局局长并评为高级工程师,不幸英年早逝。他们兄弟之间情深义重,龙志毅先生就是他二哥从家乡带出来到昆明读中学、大学的,可以说没有他的二哥就没有他的今天,因此,他在回忆其兄长时动情很深,用墨很浓。马瑛是作者在昆明天祥中学时的同学,也可以说是使他萌发过初恋情结的女友,但马瑛是国民党交通部次长的女儿,在解放前夕那种改朝换代的大背景下,马瑛这种旧政府高官的女儿反而不如一般平民老百姓。她后来果然随父出走异域他乡,作者在数十年后回到母校时勾起往事回忆,却只能写诗寄托相思,道是:“春城一别两茫茫,相见难于参与商。非梦非烟少年事,如雕如琢在心房。”叶慎真是作者终生伴侣,作者写自己与她相恋、相知到成家立业过一辈子时也写得格外动情。伍精华是作者的好友,也是彝族同胞中迄今为止唯一担任过省委书记的高级干部。作者对伍精华的回忆饱含深情,尤其是对伍精华晚年工作、生活皆不顺心情况的回忆,一般作者是要避讳的,而龙志毅先生则如实写出来,这又更加体现出他们友情的真诚可贵。
二是他善于用简炼浓缩的笔墨来刻划人物性格和展示人物命运。在“穿行敏感地区”一文里,作者通过同车回乡的“旧县长”、“胖女人”、“专员夫人”等几位同路人的言谈举止,轻轻几笔就勾勒出旧官僚,小市民,贵妇人之间的不同性格特点。在“白云区旧事点滴”,“马鞍山下”等文章里,他同样通过简炼浓缩的笔墨,轻松自如地刻画出作者的农民朋友杨绍先、邓华光、邓华荣等人的鲜明个性。而在“灼甫草场的记忆”,“去云南看边贸”等文章里,他也用简单笔墨就刻划出全国著名生态学家蒋文兰,原云南省民委主任马立山等人物的敬业精神与豪爽气度。特别是在《补台记》这篇短文里,他通过到文革后期到贵州盘县“补台”的故事,简洁而又凝练地展现了时代大潮中一些小人物的悲剧命运,对当年的历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三是善于用看是平凡的往事去反映时代的巨大变化。在“我的1979年”,“我的大庆之行”,“1988年纪事”,“1985年札记”,“送县官去深圳培训”等文章里,作者用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真实故事,展现出改革开放不仅给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了巨大发展变化,也给人们的思想观念带来了巨大变化,这种思想观念的转变正是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功的根本原因。
四是善于写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飘忽的记忆》是一部回忆录性质的散文集,他所写的人和事基本上是以真人真事为原型的,这不仅是本书的特点之一,也是龙志毅先生一贯的创作风格之一。他所写的五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集与五部散文集,写的都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生活,因此写起来就格外得心应手。由此我想到多年来文艺界流行的一种说法与做法,那就是要让作家先去“深入生活”,然后写出他们自己并不熟悉的生活故事。其实在我看来,“生活”这东西是伴随着每一个人而存在的,高官显贵有高官显贵的生活,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生活,只是其生活方式不同罢了。如果是为了当作家而去“深入生活”,往往写不出真实的好作品来。
当然,细读《飘忽的记忆》这部书,我也感到也存在着一些艺术上的不足,主要是形散有余而神聚不足,故事有味而传奇不多。形散神聚是古今散文大家们公认的写作规律之一,古今作家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冰心的《小桔灯》,朱自清的《背影》等无一不在艺术上体现出形散而神聚的特点,所写之事往往能做到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 。而《飘忽的记忆》这部散文集中似乎缺少了这方面的艺术手法。不过,当我们从作者是一个曾经患过大病而又年过八旬的老人,他写作的目的不是追求艺术上的完美而是要让后人了解真实的历史这个角度去看问题后,任何写作技巧上的不足都只不过是细枝末叶,可以忽略不计了。
龙志毅先生现在已八十有七,据了解他仍在笔耕不止。由此我想起人民日报副总编辑梁衡先生的几句诗,道是:“有工作就工作,无工作就写作,两者皆不能,读书锻炼加思索。”这大约就是龙志毅、梁衡这种层次文人的思想境界与退休生活。我衷心祝愿龙老心宽体健,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