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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7-02-22

侄儿亚飞

□赵雪峰

  山那边是青青的山,青青的山下住着年轻的侄儿亚飞。每年回乡亮灯,那儿都是我难舍的痛。

  亚飞的父亲是我唯一的弟,也是我的学生,初中未结15岁便到广西打工,后当工人,21岁便当了亚飞的父亲。作为弟弟的老师和大哥,我常感愧疚,没有带好他们,没让他们接受完整的良好教育,教育的缺失带来的后遗症也是明显的不可挽回的。亚飞的母亲是从云南那边来的,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在我的故乡泥凼小镇做理发师,后经商做些小买卖,风餐露宿,背着亚飞上车下车,挑肩磨担,吃尽苦头。那时亚飞还小,整天都被妈妈背着做生意,东南西北到处转,一根背带紧紧地把亚飞捆在他妈妈背上,到乡下赶集。集市人杂,担心跑掉,他妈妈随时把他背在背上。亚飞从妈妈背上下来就不想再回妈妈背上,妈妈说“幺儿,来妈妈背你”,他就拼命跑,他指着胯间对妈妈说蛋蛋痛。这是长时间在背上压迫所致。原本妈妈温暖的背脊,成了孩子的恶梦,想想亚飞这孩子长大也不容易。这次回乡亮灯,听妻子再次说起这些陈年旧事,站在门前遥望亚飞居住的青山,泪水就止不住流啊流……

  亚飞从小善良。我的女儿叫婷婷,爷爷在集市给了亚飞一元钱,亚飞就叫远处的“婷婷,爷爷给了我一块钱,快去给爷爷要。”他的意思是他们都是爷爷的子孙,即使一元钱也应该公平。在他幼小的心灵就没有一点要多占的意思。婷婷如果没有要得,他会分一半给婷婷。在他心中,我的儿子培培是他的亲哥哥,婷婷是他的亲妹妹,婷婷叫他小哥哥,他给婷婷说“妹妹,有人欺负你,你就给小哥哥说,我会保护你。”有一次,我打婷婷,他在旁边拦着我说“伯伯,不要打妹妹。”用他幼小的双臂护着妹妹。妹妹哭,他也跟着哭。我儿子那时读高中,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他被同学欺负了,他就会说,我叫我大哥哥来揍你。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大哥哥读高中。我的俩个孩子与亚飞虽异父异母,但情同手足,感情甚笃,都说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亲兄妹,感情超过他们的父辈。儿子读研究生那阵,常把亚飞叫在一起吃饭,讨论问题。儿子说,亚飞聪明、善良、懂理、思维敏捷、思路清晰、识大体、顾大局、能伸能屈,是我们家难得的明白人,是我们家少有的人才,以后定能干大事。

  我的弟弟文化不高,总爱对孩子动粗。有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把亚飞打跑了,很晚也不敢回家,大家都去找,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躲在兴义一中的巷子里,吓得浑身发抖……可想他那晚无助的样子,可怜的孩子,至今想来,心里还阵阵酸痛。这就是我前面说的教育缺失的“后遗症”。

  亚飞成绩很好,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大学中国地质大学,被母校兴义一中喻为“天之骄子,金榜题名”。大学毕业后,何去何从?他说他要等哥哥回来,和哥哥商量考研的事。他就听培培哥哥的话,在他心中哥哥是研究生,是我们家最有修养最有学问的人,他想只有哥哥会给他一个正确的抉择与决策。

  因为考研的事,亚飞与他父亲发生摩擦。他父亲一气之下粗鲁地骂道,“你去死吧,我从新生一个。”没多久,亚飞真的就走了。死于脑膜脑炎。这肯定与弟弟的骂没有因果关系的。因为一场感冒,又喝了一场猛酒,住进了医院。因为误诊,病情很快加重,很快转到重症监护室。弟弟焦急地打来电话,我正在罗甸县督察农村改革试验试点工作。速回贵阳请了全省最好的脑科专家赴兴义会诊,开了处方,专家说,应该会有好转,我们都有了信心。一天天过去,看着孩子白天晚上就这样躺着不省人事,大家焦急万分。他妈妈进去探视,他偶尔说些胡话,有时又十分清晰地叫同学的名字,清晰地告诉他们实验的仪器放在什么地方的,孩子一定知道他不行了,迷迷糊糊中了却这些牵挂。听到这些话,我就忍不住哭。病情开始恶化时,他明显感到自己可能难以回天,焦急地对他妈妈说“妈妈,您为什么不多生一个弟妹,我走了,您以后咋办啊!”这是一个多么有责任感的忠孝的好孩子呀,在最危险的时候他想着的还是妈妈的将来,他知道妈妈已是接近50岁的人了……

  医生说,生命体征仍不正常,许多指标严重失调,怕是只有尽力而为了。他的父母看着亚飞那样痛苦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还长了褥疮,恨不得进去替他躺一躺,替他插一下管子、挂一下瓶子,甚至与其这样痛苦的看着儿子走,不如自己替他走!大家都在跪拜苍天,共同为孩子祈祷……

  数日过去,孩子依然昏迷不醒,病情愈加严重,已到最危险的时候,全靠呼吸机呼吸,细心的弟媳给亚飞擦着额头、脸颊,边擦边流泪。弟媳和他说话,他毫无反应。亚飞和他妈妈最亲,21岁了,还常常拉着他妈妈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此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妈妈心痛得泪如雨下。弟弟和亲人们也跟着呜呜呜的哭起来。我又从贵阳请了脑科医院的资深专家亲往兴义诊断,并和几大医院的脑科专家会诊,又从北京调来最好的治疗药物,仍无济于事,这次专家告诉我怕是没希望了,建议作最坏打算。

  这个“建议”,让我的心一下更紧了起来,脑袋“嗡”地一声似要炸裂闪电般剧痛。近些年,我的奶奶去世、父亲去世、老首长去世,已经让我万分恐惧死亡,尤其是亚飞这么年轻优秀的孩子、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家属开始商量后事,对所有细节一一作出安排。亚飞的母亲哭成一个泪人,世上还有什么比商议安葬自己活生生的儿子更残酷的现实?毕竟他们都年近半百的人。老来失子,这是人生三大悲剧之一。弟弟打电话给我,那哭声叫我终身难忘。小时候,弟弟被我打哭过,但从不是这般的凄惨,弟媳的哭声从电话里传过来“大哥,大哥,救救我儿子!”我泪如泉涌,天地一下坍塌,黯淡无光,一片凄凉……

  亚飞还是无可挽回地走了。撒手西行路漫漫,从此生死两茫茫。我心如刀绞!悲痛欲绝!苍天为什么要安排我的飞儿先我而去,他还要等哥哥回来商量考研的事啊!还要保护妹妹啊!还有他的那些实验还未做完啊!那些实验后事也还没有交代好啊!飞儿抛下他的雄心壮志和远大理想,依依不舍地走了。可怜的弟弟、弟媳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束手无策,哭成泪人。不久前老子病故,今天儿子病故,也都在同一个重症监护室受尽折磨,最终离去,叫弟弟弟媳怎不悲痛欲绝!!为人兄长、老师,不能给弟弟分忧,不能给学生解难,不能给弟媳减轻半点痛苦,我感到深深的内疚和无能……

  亚飞被送到那座青青的山上,我去看他,他的同学们从遥远的北京赶来看他,同学们整整齐齐地排队面对他的“新家”致哀,然后一片哭声。看着这一切,我经不住放声大哭,飞儿,我们的好孩子,我希望你在天之灵仍去考一个梦中的研究生。呜呼哀哉,西行的路长,西行的天凉,飞儿,你要保护好身体,爸爸妈妈不能照顾你了,你依依不舍放心不下的妈妈也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好多病的爷爷,照顾好年迈的老祖母,飞儿,你累吗?有事多和爷爷商量。你的同学们万里迢迢都来看你了,我们永远不会淡忘你……

  此次回乡亮灯,弟弟一下老了许多,头发快掉完了。他心里的痛苦和压力比谁都大。我心里一阵阵隐痛!希望他尽快振作起来,办好急需办理的事。在我们老家,每年春节亮灯都是小辈给长辈亮灯,亚飞还是个孩子,虽然21岁,也没结婚,自然没有孩子,也没谁去给他亮灯,每次看着那青青的山下寂寞的亚飞,一股悲凉油然而生……希望我们捎给爷爷的钱纸能分些给他,他也需要钱,爷爷一定会关心他的,这样想着,心理稍有一丝安慰……

  告别兴义返筑的时候,禁不住又看一眼青青的山下亚飞的“新家”,夕阳正挂在山头,一曲沧桑的《城南旧事》主题曲《送别》悄然响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飞,我的好侄儿,一路走好!伯伯好想你!你的亲人们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