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兰
□杨 宛
白曰木笔,紫曰辛夷,一名望春,一名玉兰。二三月开白花,大如连,花瓣阔而长,颇香,盛开,望之如堆雪。(《贵阳府志》)
玉兰,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兰,故名。花落,从蒂中抽叶,特异他花。(《黎平府志》)
父亲从中州打来电话:“今年春早,我们这儿的紫玉兰都开了,白玉兰也已经含苞待放了。”听老人家兴奋的语气,我也开心:“我们这儿正相反,白玉兰都零落成泥了,辛夷还一朵没开呢。”父亲纠正我:“辛夷和玉兰都指木兰,也叫木笔。奇怪,同是一花,南北开放的先后焉何不一致呢?”
父亲学究,喜欢格物,可我无法回答。不是植物学家,谈及花木性状,大多只能求书索网。然所见资料常现矛盾,则难免尴尬。譬如玉兰,一说“木兰科落叶乔木。原产于中国中部各省。”一说:“产于江西(庐山)、浙江(天目山)、湖南(衡山)、贵州。生于海拔五百到一千米的林中。”我自不能分辨究竟哪种说法为确,但可以眼见为实地说,本人在平原、高原都曾瞻仰她的芳姿。
而史料也未必一致。《贵阳府志》道:“白曰木笔,紫曰辛夷。”但洪兴祖补注《本草》则云:“辛夷,树大合抱,高数仞。此花初发如笔,北人呼为木笔。其花最早,南人呼为迎春。” 宋·王安石《乌塘》诗之二曰:“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柘冈西。”既云如雪,指白玉兰无疑。
不过,无论辛夷也罢玉兰也好,这形如白杨挺拔,花如莲朵芬芳,且花先叶放,磊落大气,英姿飒爽的花儿,在国中可谓源远流长,雅俗共赏。民间多有为女儿取名玉兰者,那忠孝两全的英雌,也便叫做花木兰了。而文人雅士,因其高、洁,亦喜以之自喻。屈原《楚辞·九歌·湘夫人》:“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杜甫《逼仄行赠华曜》诗:“辛夷始花亦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 清·龚自珍《洞仙歌·忆羽琌山馆之玉兰花》词亦道:“江东猿鹤,识人间花事,十丈辛夷著花未?”
我之喜欢玉兰,一来受家父影响,爱其素洁;二来因其极似莲花,仰观时,白光耀眼,与幽兰的天空映衬,有一种特别空灵的圣洁之感。玉兰初开时,莹如玉盏。儿时我总觉得那杯中应该盛有许多清露,常常伫立花下,期望她能像泡桐花那样啪嗒一声跳将下来,让我一尝滋味,想象那琼浆不仅像泡桐花蜜般甜丝丝,还应该像冰水一样清亮清凉。但我终于不再傻等了,因为她从不整朵坠落,而是慢慢地舒展花瓣,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让馨香尽情的弥散,弥散……这才滑翔似的,一瓣一瓣悠悠然飘将下来。
玉兰黔省通产,贵阳自亦常见,且妇孺皆识。城北省府花园,便颇有几株,紫白俱全。紫色花自内向外由深而浅,开时愈久,淡至粉紫或浅红,愈发好看。但我更喜欢白玉兰,盛放之时,如白云团团,老远就能望见。此间我一定要抽空去坐在树下,看朵朵白莲开在晴空,看花瓣如白鸽飞落草间。最欢喜的是小女,她不知疲倦地仰着小脸,等待每一片自然零落的花瓣,伸出双手,牵住裙脚,让那些花瓣儿平安降落在她的裙摆。有时,那花瓣儿变作玉色蝴蝶,左右翩跹,小丫头便追着欢跑,笑声飞上了树颠。间或,她会把自己认为形状最精美的玉瓣捧到我眼前:雪一样洁白,丝一般细软,蜜一样芬芳,馥郁而清甜。
有一种爱就是让她和自己融为一体吧?《群芳谱》支招:“花瓣洗净,拖面,麻油煎食,甚美。”我将女儿承接的花瓣带回家,如法炮制。口感还算酥脆,鲜香里带着一丝酸涩,不知是否因为我们取材于落花的原故。据《纲目拾遗》载,玉兰花还可蜜渍,消痰、益肺和气。据说,食“玉”之道繁多,玉兰饼、玉兰蒸糕、玉兰熘肉片、玉兰沙拉、玉兰素什锦、玉兰米粥、玉兰蛋羹等等,不一而足。但如果落花难以臻美而必须采折鲜花的话,我宁可放弃。其实,玉兰插瓶,亦华光满室,尽显疏雅之气。唯攀枝折干,不忍为之。
鹿冲关植物园,山色深处,有一天主堂,青砖古旧,绿苔遍生。近旁一株辛夷(还是从《贵阳府志》,紫曰辛夷吧),枝干斜出,缤纷烂漫,如紫霞红云。二者相映,画境尤深。
玉兰花语为“报恩”。明代九江知府朱曰藩有长诗《感辛夷花曲》,末云:“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