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殉道者狂想曲
□本报记者 万里燕
那天,贵州画院特邀了一位安徽女画家来做学术交流,现场横幅写着“欢迎何南燕先生到本院进行学术交流活动”。称呼一位女性为“先生”是极少的,表示对该女性的学识或成就高度认同。初见何南燕,身躯娇小瘦弱,男式短发,貌不惊人,只是那双眼睛着实清澈灵动。虽已不算年轻,但一笑起来透出一种天真的孩子气,尤其在听到褒扬的话时更带上一丝羞涩,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那日学术交流活动之后,我深深理解了为何尊称她为“先生”,而她当之无愧。
上帝关上一扇门,必给你开启一扇窗。大抵真正的专家,在某些方面烂熟于精、登峰造极,在别的方面就会显得短缺。何先生不善言辞,她给我们展示着一幅幅作品时,断断续续的给我们说着相关的故事。从这些力量撼人、直击心灵的画作和她并不完整的讲述中,我看到了一个艺术殉道者。
我的一位好友,是小提琴的艺术家,多年前曾对我说过一句狂热的话:“我心中最美的女人就是小提琴,如果以后我结婚,一定是和小提琴结婚。”那时我笑他不疯魔不成活,而今我已能体会他话中深意。何先生用生命来爱着她的艺术。一个人,如果精神世界达到了极致的满足,对世俗的、物质的需求就会淡薄。在我们追求更舒适、更稳定的生活时,何先生如苦行僧一样穿着男装、背着背包,近乎四处流浪的追寻她的艺术,而她甘之如饴、乐在其中。这是一种叫做热爱的力量,它让人们做着旁人无法理解的事,而又甘愿为之奉献一生。与何先生的交流,让我的思绪不仅仅停留在她和她的艺术,而更多的想到了人类艺术长河中如恒星般铭刻的“殉道者”们。
绘画界中,最有名的艺术殉道者应该是文森特·梵高了。这位创作出全球最具知名度与最昂贵艺术作品的荷兰画家,一生在对异性和对绘画的爱情中左右拉扯、无法自拔。他的一生是对人性爱的追求和对绘画宗教般狂热的奉献的极致缩写。在人性上,他无可自拔的与异性陷入爱河,在爱情遭受失败时,会更加狂热的投入到绘画的“温柔乡”,对艺术的狂热又会刺激他在下一次爱情到来时更加疯狂。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这样的循环刺激不断加剧,最终让血肉之躯无法承受——他丧失了理智。但即使在他最后精神奔溃的时候依然在作画。我大胆的猜想,如果他那时也无法在艺术上进行宣泄,也许他37年的人生会更早结束。《向日葵》在1989年伦敦佳士德拍卖会上卖出3989万美元;1890年,在精神病院的梵高创作的《鸢尾花》在1987年卖出5390万美元,引起全球震撼。“我以生命为赌注来画画,为了它,我可是丧失了理智。”——梵高。
“不是上帝,却妄想画出世界。”这是梅洛·庞蒂对保罗·塞尚的评语。在塞尚之前,从未有过一位艺术家希望能客观的观察世界。有一个著名的哲学问题:我们眼中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吗?艺术最高的境界就是哲学,或者说,优秀的艺术都能引起人们在哲学上的思考。即使是最普通的一个苹果,每个人看到的形象都不一样,这是由于光线、时机、心境、视线等所有复杂的因素影响。塞尚一生追求就是如何摒弃那些万花筒般迷惑人眼的外表,看到最原始不变的真实。他是那样一心一意的献身于这样的追求,他全部的希望就是看见世界,这种观察不被任何清净的心灵或杂乱的感情所干扰。世人通常认知,自然是一回事,艺术则是另一回事,而塞尚最终向世人证实“艺术自有和谐,与自然并不相悖”。我想象中的塞尚,一定有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才能在纷扰的世界中,如初生婴儿一样看到最美的真实。
吴冠中,这位和林风眠、赵无极、朱德群、熊秉明等一批杰出的华人艺术家一起,确立了20世纪中国现代艺术发展的东方之路的艺术殉道者,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走在东西方艺术之间沉潜往复的道路上,倍加艰辛。他以先行者的勇气,奋力学习而不崇洋媚外,尊重历史而不陶醉泥古,将西方艺术的真谛融入到中国人血气方刚的作品中,大力研究和提倡“形式美”与“抽象美”,革新了20世纪中国现代水墨画。他毕生以“扫美盲”为使命,把自己当成美的播火人,因此,晚年做出了两件旁人觉得疯狂的事:一是把自己认为不完美的作品全部毁掉,二是把自己认为好的作品全部捐出。这在如今很多只以市场与利益为目的的人眼中是不可理喻的事,但我认为这才真正当得起国家授予他的“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一见何先生,勾起了我众多思绪,实在是因为现实的世界,大多数人为了生活,忙碌一生,所谓事业,只是为了满足物质和社交需求的必需品,能够以殉道者精神追求自己理想的太少。实际上,不止艺术界,文学界的卡夫卡、王尔德、路遥,科学界的伽利略、布鲁诺、玻尔兹曼,政治界的贝布托、宋教仁等,在所有人类崇高的活动中,做出极大贡献和推动的,无一不是抱持有殉道者的自觉,把理想尊为宗教和信仰的人。这样的殉道者将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星光璀璨,亘古不灭。
《向日葵》 文森特·威廉·梵高 93×73cm 布上油画 18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