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散记

□陶昌武

　　我对云南最初的印象，是那里很富有，比我们富有，许多人家有的东西，我们家里却找不到。

　　这个印象，源于父亲不辞辛苦、起早贪黑，徒步数百公里，去富源县城或威舍、富村等地，用背架背铁锅、煤油回来卖。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一个星期，赚的力气钱，够买一斗包谷，勉强解决一家人几天的温饱。

　　我至今仍在纳闷，为什么相邻的两个省份，铁锅和煤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人家可以敞开卖，我们却供应不上?不然，父亲就不会去干这种苦不堪言的营生，就不会留下折磨了他多年的痨病了。

　　但有时我又会想，如果不是因为云南有我们短缺的物资，父亲没有出卖劳力的去处，他拿什么来养活我们呢?

　　这种矛盾的心里，纠结着我，使我对云南既充满了向往，又怀有几分埋怨。

　　若干年后，我初次去昆明，也是初次踏上云南的土地。怀着十分的好奇，我漫步在春城街头，徜徉于圆通山动物园，留连于大观楼附近，感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因为情况不熟，我不断地向路人打听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每一个被问及的人，都会耐心细致的给予解答。云南人朴实厚道、真诚友好的印象，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我们在贵州问路，情形会大相径庭，弄不好还会自讨没趣甚至自投罗网，上当受骗。在贵阳读书两年，我和朋友、同学，经历了太多诸如此类的事件。掉包计、撞怀计、换钞计，甚致明火执仗地把你拦进小巷，公然抢劫，让人想起就心有余悸。因此两相比较，不禁为我们的省城，感到寒从中来。

　　云南人给人朴实厚道、真诚友好的感觉，在后来的经历里，不断得到事实的印证。一次在师宗县城吃羊肉，落座后，老板说：“给你们切一斤如何?”我一听，心想老板有心开饭店，难道还怕大肚汉不成?一斤羊肉怎么够四个人吃啊!“不!要两斤。”我纠正道。老板听了，马上解释道：“两斤吃不掉，吃不掉就浪费了。”这时我才突然回过神来，云南人所说的“斤”，是公斤而不是市斤。

　　要是换一个地方，换一家餐馆，这“公斤”与“市斤”的差别，不是正好可以用来蒙蔽客人、赚取不义之财吗?别说你只要两斤，哪怕要十斤八斤，他可能都不会劝阻你啊!更让人费解的是，师宗离兴义就百余公里，同样的羊肉，兴义的价格一直都是师宗的两倍。

　　同处云贵高原，都沐浴着山风山雨，都面对着深山大河，但云南人做事的大气，令人钦佩。比如罗平，把一棵小小的油菜，种成了全国知名的产业和品牌。有一天，当我在媒体上看到，安顺要在龙宫景区举办菜花节时，我便在心里想，我们的智商为何总要低人家一档、步伐总要慢人家一拍啊?事实证明，龙宫的菜花节，成了昙花节。又比如弥勒，种了一片葡萄，长出了一个名叫云南干红的葡萄酒。曾经风云一时的贵州醇酒厂，随后也种了一片葡萄来酿酒。但这个葡萄酒，连同诞生它的酒厂，即将彻底淡出人们的视野，退出历史舞台。再比如富源，独辟蹊径，发展魔芋种植，规模超过十万亩，成为全国第一魔芋基地县，各种精深加工企业随之应运而生，不仅农民有了收入，闲散人员有了就业门路，财政有了税收，对外形象也树立起来了。而在我们的地盘上，路边随处可见杨梅基地、板栗基地、金秋梨基地之类的牌子，却始终只见牌子，见不到农民因此发财致富的例子。还比如蒙自种石榴，沾益种药用菊花……鲜花、两烟、旅游、城市规划与建设管理等等，就不用说了，不仅让山水相连的贵州人叹为观止，也让全国为之瞩目。

　　妻子开了一间茶庄，先从经营本地绿茶起步，现在扩大到了铁观音、普洱茶等全国知名的茶叶品种和茶具，经常去昆明进货。作为普洱茶原产地和茶叶大省的云南，仅省城昆明就有金石、西苑、康乐、前卫、大商汇、塘子巷等茶城，每个茶城占地都数十亩甚至数百亩，有上千甚致上万家商铺，还配备了专门的停车场、宾馆酒店，规模之大，品种之全，人气之旺，辐射之广，让人大开眼界。

　　有一天，突然得知贵州茶城开业了，我便和妻子兴冲冲地跑都贵阳，结果大失所望。所谓的贵州茶城，不过是位于沙冲路的一幢商住楼，用一楼门面，分隔成三四十家面积二三十平米不等的铺面，没有任何配套设施，狭小得不如昆明一家普通茶叶公司的办公和经营用房。两相比较，连小巫见大巫都配不上。

　　贵州茶叶、特别是以都匀毛尖、湄潭翠片为代表的高档绿茶，其优良的品质，逐渐得到全国广大消费者的认可，并在全国性的专业评比中，屡获大奖，赞誉有加。然而，贵州茶叶长期充当江浙鲁皖等外地知名品牌的殖民地，成为人家的原料供应商，没有产生应有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在都匀，我没有找到一处专业的茶叶市场，几家零星的商铺，散落在汽车站附近，毫无规模和气势可言，与早在首届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就获得金奖的都匀毛尖的名气和地位，极不相称。湄潭虽然修建了专业市场，也仅有四五十家不大的铺面。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那名字取得令人费解且啼笑皆非：“中国西南茶城交易市场。”冠以“中国西南”的大帽子，规模、品种、影响、效益，什么都远远比不上昆明、成都、重庆的任何一家专业茶叶市场，可湄潭居然没有不堪承受之重的愧疚，真有点大言不惭的意味!而“茶城交易市场”是个什么东西，更是莫名其妙，是交易茶城还是茶叶?如此生造词汇，画蛇添足，暴露出了我们孤陋寡闻、见识短浅而又好高骛远、贪大求全的浮躁和自负。

　　一位朋友，原来在贵州一家县级医院上班，但博士研究生毕业后，最终却去了云南。作为土生土长的贵州人，他对生养自己的这片虽然贫穷落后、但潜力巨大的土地，是深怀感恩之情的。在博士毕业前，他一心只想回到贵阳，但贵阳不欢迎他;便退而求其次，打算去遵义;没想到遵义也人才过剩，不愿给他一张办公桌。无奈之下，他只好调整思路，去了云南一家地级医院，人家不仅许以房子、安家费等优厚的条件，家属调动问题也给予轻松解决。

　　兴义和曲靖作为相邻的州市政府驻地，许多日常消费品价格的差别也大得出奇。一位朋友的迈腾汽车挡风玻璃烂了，同样是原厂产品，兴义的报价最低三千，甚致还有报六千的，曲靖却只收了一千一百元，难怪许多人都从兴义把车开到曲靖去保养。

　　不得不去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