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瓒和张鸿藻——安龙历史上的两位标志性举人
□文/图 王先启
安龙建城已有六百多年,是贵州省历史文化名城。城内古迹众多,古街巷中沉淀了不少才子佳士的动人故事,弥漫着厚重的人文气息。这里要说的,是安龙第一个举人和最后一个举人。
明洪武年间,朱元璋为巩固西南的统治,派大将率领来自江西、湖广、江淮和中原一带的官兵南下,沿着横贯云贵高原的咽喉要道、坝子、重要城镇次第布防。安龙作为通往广东广西的要道,在1390年设守御千户所,驻扎官兵千余人。1404年,建守御千户所城,时称“安隆”。同时,“调北填南”政策的实施,让江西、湖广、江淮和中原一带的不少汉族百姓也来到安隆定居。这些军民带来了中原先进的文化理念,孕育了安隆的尚学风气。
受条件所限,当时的安隆城,教育十分落后,连私塾也鲜少得见。有钱人会专门聘请先生到家里教授孩子,一般平民百姓只能望学兴叹。尽管如此,却也有一些不甘于现状的贫寒子弟脱颖而出,攻读举业以改变命运。
在城北门外,住着一户张姓人家。小孩名叫张瓒,打小父母双亡,与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靠着祖母到城内富裕人家做活计艰难为生。
祖母出生于大户人家,能断文识字。见张瓒年已9岁,尚无钱请先生教授,遂自己当起了老师,教张瓒读《三字经》和《百家姓》。
张瓒很聪明,也很刻苦,看过的文章往往过目能诵,买不起纸砚,就用竹片蘸水在桌上写字。一年下来,祖母感觉再无东西可教,思来想去,只得带着张瓒来到一私塾先生家,恳求先生先将张瓒收为弟子,日后自己再想办法筹备学费。了解到情况后,私塾先生心有不忍,将张瓒收入门下,让他一边帮助自己整理一些杂务充当学费,一边跟自己学习。
转眼四年过去,张瓒的诗词文章在城里小有名气,先生感到十分欣慰。
为让张瓒的学识更上一层楼,先生特意修书一封,让张瓒带到普安州(今盘州市)、曲靖府(今曲靖市)一带找自己的同窗求教。于是,14岁的张瓒背起行囊,在祖母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外出游学之路。
两年后,张瓒在普安州考中秀才,又辗转到曲靖府继续访名师,备战乡试。期间,张瓒均靠着到店铺当伙计或是给大户人家子弟当伴读维持生活,受尽冷眼,饱尝辛酸,他咬紧牙关以过人的毅力换来了文章的日益精进。
明弘治八年(1495),张瓒远赴昆明参加春闱,以贵州定中额十三名的优异成绩考中举人。
一朝金榜题名,张瓒从此开启崭新人生。他被朝廷选为南京上元县知县。消息传来,安隆城一片欢腾,父老奔走相告。不容易呀,如此“南荒”小城,终于出了一位举人,还当上了县太爷,怎么不令人兴奋!
张瓒赴任那天,父老乡亲敲锣打鼓相送,直到出了城门方才依依作别。
“生子当如张士玉”(张瓒字士玉)。从此,张瓒成为了士子的偶像,民众教育子女的典范。张瓒所居住的街巷因此被称为张家塘。
南京是明代“留都”,达官显贵众多,相互之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张瓒不屑于攀附权贵,坚守为官之本,清廉做事,勤勉为民,把上元县打理得井井有条。
朝廷赏识张瓒的才干,提拔他担任“江南七府”(松江、苏州、常州、镇江、杭州、嘉兴、湖州)之一的松江府知府。松江府在当时属于全国16个大城之一,人口众多,鱼龙混杂,管理难度可想而知。张瓒始终秉承公心,体恤民情,大力推动棉纺织生产,繁荣了府城商贸,赢得了民众的信赖。直至年满八旬,张瓒方告老还乡,回到安隆城安度晚年。他的故事,至今仍在安龙广为流传。安龙人为了子女读书而不遗余力的传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张瓒之后的四百多年时间里,安龙曾迎来科举考试的辉煌时期,受到世人所瞩目。走出了如景其濬(安龙本地人,清咸丰二年进士,官至内阁大学士)、张之洞(少年时在安龙读书,清同治二年探花,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鹿传霖(少年时在安龙读书,清同治元年进士,官至军机大臣)等有名的朝臣。《兴义府志》用“士攻举业,俗尚俭约”“仕宦者文多能吏,武多奇勋”来反映当时的盛况。
自清咸丰四年(1854)开始,贵州局势愈加动荡不安,安龙的举业受到影响,逐渐走向低谷。1893年以后,安龙更是数年榜上无名。直至1902年18岁的张鸿藻以第十六名的成绩高中举人。
张鸿藻于1884年出生于兴义府城北大街,打小就以张瓒、张之洞等先达为楷模,醉心于攻读举业,诗词文章为同辈翘楚。可惜他生不逢时。1905年,在袁世凯、张之洞等人的极力主张下,慈禧太后下令废除科举。张鸿藻无缘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空留安龙最后一位举人的科名。
当时,“维新变法”思想在兴义府影响日盛,学堂成了士子们议论时弊、探索国家命运和个人前途的集中地。身处这样的环境,张鸿藻的思想也非常激进,眼看科举无门,便趁着留日的热潮,参加了选拔留学生的考试,取得官费留学资格,成为安龙历史上第一位留洋学生。他东渡日本到东京帝国大学学习法政。期间,接受到革命思想熏陶,加入了孙中山创办的“同盟会”,开启了别样人生。
说起来也是讽刺,清政府推行“新政”,公费选派大量学生前往日本留学,却造就了不少反抗自己的革命党人。张鸿藻作为革命阵营中的一员,回国后即与志同道合的张百麟、周培艺等人筹建贵州自治学社,开展革命活动。成立大会上,张鸿藻在讲演中慷慨激昂,宣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思想,提出“个人自治” “地方自治” “达国家自治之希望”的主张,被推选为社长。
贵州自治学社创办《自治学社杂志》和《西南日报》。张鸿藻撰写了《国家与国民》《对于自治学者之希望》《白话法学通论》《对于法政学者之希望》等文章,揭露、抨击时弊,清醒国民头脑,强调培养法政人才的重要性。
同时,贵州自治学社借立宪之名,兴办法政学堂,培养法政人才,在学校、会党和新军中宣传革命思想,发展壮大组织。张鸿藻除在法政学堂讲课外,还与兴义府的进步青年联系,在安龙组建了贵州自治学社兴义分社。
在张鸿藻等人的努力下,贵州自治学社社员发展到10余万人,分社达到47个。孙中山批准该社为同盟会在贵州的分会。
1911年,辛亥革命武昌首义爆发后,在张百麟、张鸿藻等人的组织领导下,贵州自治学社联络驻贵阳的新军,发动武装起义,一举推翻清王朝在贵州的统治,建立了贵州军政府。
消息传来,兴义分社加紧行动,争取到安义镇(清朝绿旗兵驻防贵州西南的军事机构,总兵署在兴义府城)中营管带秦安邦的支持,率兵击溃府城顽固势力。兴义府知府方荃和安义镇总兵祁以德见大势已去,仓皇出逃。清廷对兴义府的统治宣告结束。
看到革命如火如荼,军阀刘显世曲意投诚,率军到贵阳驻扎,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1912年2月2日,刘显世露出本来面目,与宪政党、耆老会精心炮制了“二·二”事件,对自治党人进行屠杀。此后,刘显世又引滇军唐继尧入黔,夺取革命果实,对自治党人、新军、耆老会分子和贵州人民进行镇压。
身在贵阳的张鸿藻看到自治学社内部的不团结和军阀尔虞我诈、反复无常、争权夺利的嘴脸,满腔革命热情降至冰点,于1913年年底辗转回到安龙(此时兴义府建制撤销,兴义府城所在地安龙改设南笼县),弃政从教。在县城开馆授学,为家乡培养人才,并结合社会现实针砭时弊,向学生灌输进步思想。
张鸿藻为人正直,嫉恶如仇,言语之间时常抨击地方土豪劣绅的恶行,揭露他们为富不仁,欺压、剥削民众的本质,被土豪劣绅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这些土豪劣绅又惧怕张鸿藻的声望,不敢明着来,就处处设井挖坑,在暗地里极尽诽谤、攻击和排挤之能事,让张鸿藻举步维艰。
1916年,鉴于自身的处境,应贞丰县各界人士的盛情邀请,张鸿藻不得已离开安龙,到贞丰县任教。
后来,张鸿藻曾一度回到安龙,终因地方土豪劣绅所不容而又返回到贞丰定居,直至1938年病逝。
在今天的安龙县老城北大街上,张鸿藻的故居被作为文物保护起来。
张瓒、张鸿藻都是安龙的才子佳士,他们一前一后,见证了科举制度在安龙兴起和衰亡的过程。所处年代的不同,也造就了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明孝宗朱祐樘是一位颇有作为的皇帝,他在位期间,明朝出现少有的和平时期,被史学家称为“弘治中兴”。这样的背景下,张瓒通过科举入仕,有了一个充分展示自己才干的平台和空间,成为清廉贤明的官吏,《兴义府志》评价他“有清惠声,民胥爱戴”。
张鸿藻身逢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社会动荡不安的乱世,虽有远大抱负,却不得不被残酷的现实所扼杀,甚至连只想为家乡教育事业做一点事都成为奢求,落得客居他乡。《安龙县志》用“晚景凄凉,生活困顿”来概括他的结局。
其实,张瓒也好,张鸿藻也罢,都是封建科举制度下的过客。了解他们,对于研究科举制度有一定的意义。而后人所敬重的,则是他们本身所具备的品格。他们留下的一段段佳话,也为安龙古城增添了浓厚的文化气息。
《南笼府志》“选举志”张瓒中举记载
张鸿藻故居
(作者系安龙县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