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云关怀古
□文/图 宋晓勇
古语有云:“关者,当都邑之界,讥出入而禁奇邪者也,亦因以征商旅之税焉。”这指出了“关”的位置一般都设在“都邑”的边界处。因是这一方向进出该都邑的必经之地,以“关”征税那真是难有漏网之鱼。又因扼险守隘,为都邑门户,战事一开,只需突破关隘大门,多半也就兵临都邑城下了。所以,关隘的失守笼罩在守土者心理上的阴影也是巨大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越是固若金汤的关隘失守,则越是能给守土者以心理上的沉重打击。可见冷兵器时代,“关”在都邑军事防卫方面的重要作用。是故,古代府州郡县治所的周边,凡要冲之地大都筑关镇防,这大概是“关防”一词最初的本意。
西南之地多峻岭,有“凡岭路两峡之间咸谓之‘关’”的说法。这话当是结合西南地区的地貌特征,因地制宜的将“关”的定义广泛化了,透着在这一地区修筑关防不仅唾手可得,且放眼望去,满目的高山峻岭皆堪可筑关的意思。即在这里构筑关防,不一定非得修建配套的关楼城池。黔中地区“三尺之地皆山也”,只需在相邻的两座山头上布重兵扼守,即可称之为“关”。这大概羡慕煞了常年防守在西北苦寒之地广袤戈壁上的将领们,他们的防区一马平川,关可防一隘,而不可防一线,因此,他们建的是延绵千里、首尾相接的长城。与西南腹地“凡岭路两峡之间咸谓之‘关’”相比,工程的繁难程度自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关”除了现实的军事意义外,作为一种人文景观,其高大巍峨、雄奇险峻的壮观景象也具有丰碑一样的彰显作用。它无疑张扬着守土者镇服一方的威仪,也给外敌的蠢蠢之心以一种心理上的震慑。而其固若金汤的恢宏表象,也寓意着江山事业万代稳固的祥瑞征兆。因此,历代守土一方者,均以筑关立防为任内的一大开创。即使不能修建关防,也不惜花巨资对现存关隘进行加固修葺,还要勒石刻碑,郑重地详明沿革原委和经过。这是一种很保险的形象工程,体现了为官者对一方防务的重视和对守关将士的抚恤,于情于理都无懈可击。至于那点捎带手的使自己名垂千古的私意儿,在大公无私的掩护下大可忽略不计。
因具有守土护民,御敌于门户之外的意义,在中国的古典文化中,“关”又被赋予了一种苍凉和悲壮的色调。试想一下,在绝塞边关的冷月中掩映着一座巍峨矗立的险关,守关将士舍生忘死庇护着亿兆黎民安居乐业,那该是穷荒边地的一种怎样的异域风情。
或许正是在这种苍凉而悲壮的渲染下,历代文人雅客通关时皆心潮澎湃,诗意豪发,传世佳句,代不绝书。这些诗句或有感于雄关漫道的气概,或在绝壁雄关前顿悟自身的凄凉境遇在洪荒宇宙中的渺小而豁然开朗。或伫立关头遥望友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而怅然所失,或追思缅怀曾在这雄关下的冷月中杀敌报国的英烈,或为边塞粗犷豪放的军旅风情所感,遂气吞山河,豪情万丈,充满着一种为国赴难的壮志豪情。
在这些伫立“关头”咏叹出来的传世佳句中,我以为当推唐代王昌龄的《出塞》诗为最。其意境苍凉浪漫的边塞风情和守土卫国、气吞山河的气概交织在一起,读来使人热血澎湃,久久难以平静。诗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在这种隐隐然似有金戈铁马遮天蔽日而来的意境面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类的吟哦,都显得太矫揉造作和无病呻吟了。
古代名关皆不乏碑记和名家摩崖石刻,它们和历代遗留下来的咏叹佳句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姑且称之为中国的“边塞文化”吧。
贵阳至今仍沿用着许多以“关”为名的地方,如“图云关”“雅关”“汤巴关”和“蔡家关”等,通计算来,小小的贵阳城周边不下十数关。如今车行这些关口,它们一律的风景奇秀。在地势选址上,也都据山川之险要,扼出入之孔道。
这些关口在军事防御上的意义虽然渐渐淡去,但因扼守在出入贵阳的咽喉要冲上,因此,即使在今天的技术手段上,那些高速公路无论在贵州高原的崇山峻岭中如何桀骜不驯地迂回和盘旋,但总归是绕不开这些关口,最终都得乖乖地通“关”而过。通过这些关口的车辆,或因地势险峻,驾驶者心里被慑服,或因身临其境,体验到了古人“出关”“入关”时的那种神圣的感觉,都一律地放慢了车速,有些还特意打开了双闪灯并鸣笛,向这些亘古以来巍峨矗立在漫道上的雄关致敬。
在老贵阳的“九门四阁十四关”中,关隘的雄奇险要当推“图云关”和“鸦关”了。“鸦关”位于贵阳城北,是古代贵阳通往四川的必经关口,地势险要,向有“北门锁钥”之称。“图云关”在城东稍南,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素有“黔南首关”的美誉。若从二者拔冠,“图云关”当以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拔得头筹。
因历史悠久,图云关一路走来名字多变。明代的三部省志均称其为“新添关”,或以该关隘是古贵州城(即今贵阳城)通往新添城(今贵定县城,古称新添城。)的必经之地而得名。
长期以来,人们对新添关和图云关究竟是两座关,还是同一座关众说纷纭。这在贵阳文史爱好者中,是一个不温不火的研究小课题,时不时就会有人提出来议一议。人们根据明清方志对两座关隘位置的记载,认为明代方志中的新添关,即清代的图云关,苦于一直找不到文字记载作为依据。清康熙《大清一统志》卷330《贵阳府(关隘)》在记录康熙年间贵阳府境内的关隘时,首列图云关,并明确记载:“新添关,在府城东南二里,今名图宁关。”
又据清道光《贵阳府志》卷三十七“关路津渠记第七”在记述贵筑县的关防时记载:“图云关,在城东少南五里,旧名油柞关,康熙四十年(1701)巡抚王燕重修,改名‘图宁’,并修关帝庙及纪恩、可憩二亭,道光元年(1821)改名‘图云’。”
上述文献记载,详明了明清两代关名从“新添”到“油柞”“图宁”,再到“图云”的历代沿革,但并没有解决图云关始建于何年的问题。只根据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的记载知道,图云关早在公元1488年以前就已经存在若干年了。
关于《府志》记载图云关上的纪恩、可憩二亭,柴小莲先生所著《贵州名胜考略》有记载:“亭有石柱,上镌一联,传诵遍里闬。”其联云:
两脚不离大道,吃紧关头,须要看清岔路。
一亭俯瞰群山,占高地步,自然赶上前人。
这副联语的妙处端在字面浅显直白,但却蕴含着难以表达的深刻含义。细加揣摩,似有以图云关历经世事沧桑的口吻,启迪从他身下走过的世人,应该脚踏实地,志存高远,在人生的重大关头,不要彷徨犹豫,要像巍峨矗立的图云关那样泰然处之,果断的作出明智的抉择,这样就可以赶上从这关下走过,且已经受到过这样启迪的前人。
“图云关”之所以在贵阳城的“十四关”中拔得“黔南首关”的桂冠,还因它扼守的地方曾是东出黔省,途经湖南、湖北达于京城的咽喉要隘之故。对此,清康熙年间的贵州巡抚王燕在其《新建图宁关碑记》(根据《府志》记载,图宁关即图云关)中,对图云关独特的地理位置不无自豪的记述道:“西南蛮服之外,万国之所由以朝宗也。”即,图云关是西南“蛮服”之外的那些宗属小国来朝拜我天朝上国的必经之地。乾隆年间来任思南府清溪(今镇远县清溪)知县的檀萃在其《黔囊》一书中记述图云关时也有记载:“关高踞山巅,有茶亭使馆,所以迎皇华之使(指皇帝的使臣)。”可见,为了迎接奉旨来黔任职的官员,图云关上还专门建起了配套的、具有礼仪接待性质的“使馆”和“茶亭”。
当然,这些记载,都只记述了图云关“万国之所由以朝宗”以及迎接“皇华之使”的热闹景象。其实,贵州历来都是蛮夷穷荒之地,以江南某行省布政使来黔升任贵州巡抚,真得好好掂量一下这究竟是升还是降。是故,历代贬谪而来的落魄官吏史不绝书,图云关也敞开了“多彩贵州风”的胸怀接纳了他们。
图云关摩崖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