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育芳香绿荫满　初心不改群峰中

——追忆民盟六盘水市委原主委龚淳

□胡桂林

1

　　在祖国西南的山野环抱中，在六枝特区第三中学校园的西北角，有一片繁茂的林地。林地中靠围墙的绿化带里，与万年青、松柏、银杏相间而立的，是一株株同样挺拔、矫健，如青春少年般雄姿英发的香楠树。

　　香楠，与万年青、松柏一样，四季常青，不畏严寒冰霜，任尔东西南北风。

　　香楠，与万年青、松柏又不同，每年春天到夏季，枝杆最高处发出的新枝嫩叶，竟是如烈焰般红红火火，在万绿丛中独树一帜。

　　为三中引种香楠的，是六盘水民盟老前辈，已故的退休教师：龚淳。

　　香楠树的品格、形象，也恰似龚淳老人。在风寒肆虐的冬天，默默忍受苦难煎熬，保持内在活力，暗中积蓄生命;在适宜生发的湿润春夏，独立于一个角落，灿烂事业，彰显美丽的生命色彩。

2

　　每次重返三中校园，我都要去看一看香楠树。一见香楠，自然如见龚老。一想起龚老，一件与他共事时的往事，就会闪现脑海，挥之不去。

　　距今三十多年前的五月，政府来了文件，包括学校在内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均要上调工资。

　　时逢文革十年动乱结束不久，教师的工资均偏低。物质匮乏，供应紧张，两角钱一碗肉沫粉，一块多钱一斤猪肉或一斤鸡蛋，一个月涨上几块钱，就意味着生活水平明显改善。

　　但是，上调名额有限，大约七、八个教职工才有一个名额，僧多粥少，分配之难，真如上青天啊!

　　几番几复开会讨论，意见多种多样，方案难以确定。

　　这天下午，又到了全校教职工开会讨论调资方案。一开始，几帮人马，几种意见，立即展开针锋相对的较量，会场气氛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我猜想，又要闹得不欢而散，无果而终。

　　这时，只见龚淳老师从座位上站起来，严肃地说：大家这样争下去，能争出啥结果?本人愿放弃这一次调资机会，让给生活更困难的老师!……

　　紧接着，张太达等几个老前辈也纷纷站起来，表达了与龚老相同的态度，把自己的调资机会让出来。同时，老前辈们还义正辞严，批评了少数人拉帮结伙、为私争利的不良品行。

　　随着鼓掌声响起，沉默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我们几个年轻教师为此眼前一亮，心头的压抑，沉闷被消除，感到公平正义在彰显光彩，大公无私精神在会场伟岸挺立，全身心如沐春风般温暖!

　　要知道，龚老家当时的情况，并不比别人好。他老伴没有工作，二女儿是乡村小学代课教师，四女儿正在读大学。并且，那时的龚老，离退休仅有两年，往后，他的工资增涨机会，实在太少了。

　　如此可见，龚老的人格人品，真够正直、高尚，亦如他后来付出心血培植的香楠树，那么挺拔矗立，那么芳香宜人。

3

　　龚老1985年退休后，家一直住在校园，我们就能时常见到他奔波、忙碌的身影。

　　当时，南方沿海城市，得改革开放先机，经济发展突飞猛进。我们生活的地方，处西南山区，虽有铁路公路交汇，却难以找到致富奔小康的具体路径，很多人心里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那时，国家已有号召，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培养有技术专长的实干人才。龚老为之振奋，作为六盘水市民盟的主要创建者，他满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联系了另外四个退休教师，一起创办民营职业技术学校。

　　经两年多的努力，租赁下校园教室，购置了部分教学设备，设置了民族特色蜡染班、缝纫班、园艺果木班，开始了招生运作。苦撑了五年，面临多种困难而停办。这段时期，号称“五老办学”，在本地影响强烈。龚老为此有诗云：

　　五老同心办学欢，

　　只缘稚子读书难。

　　休云我辈无聊赖，

　　还给沧桑一片丹。

　　第一次办职业教育失败了，但是，龚老仍不改初心。不久后，得知市里创办了经济管理类民办职业学校，龚老利用自己民盟六盘水市主委(第一任)的身份，联系主办学校的领导，主动要求到职校工作。结果，龚老不仅任语文课教学，还担任了一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此时，龚老已是快七十岁的老人了。

　　更让常人匪夷所思的是龚老接下来的又一个决定：为了支持另外一所民营学校办学，他让小女儿调离城区近郊的公立学校，受聘去民营学校上课!

　　他的小女儿为此作出了人生艰难的选择：放弃公立学校的“铁饭碗”，走进地处偏僻、条件简陋的民营学校，当合同聘用制的英语教师。

　　小女儿一干近八年，直到学校因经费短缺，管理不善而结束。幸得相关领导伸出援手，龚老的小女儿又得以安排回县公立学校，重新进入财政编制。

　　这时，龚老所在职校也已关停，已是七十好几的耄耋老人，他仍满怀办学回报家乡父老的意志。

　　1992年春，回乡下老家过春节的龚老，见家乡的沙子小学校舍破败，已属危房，于是奔走呼吁，发起募捐。他一家老小全体带头认捐，又得到相关领导和家乡父老响应，两年后，沙子小学焕然一新，龚老的善举，又换回了家乡孩童们活泼、欢快的朗朗读书声，为龚老的一生，增添了明丽、甜美的一笔。

　　真是：老树总念发新枝，费尽周折亦无悔。自食苦涩心自认，为造绿荫福众生!

　　现今，六盘水市职业教育蓬勃兴旺，龚老九泉下的灵魂有知，该会有多么欣慰!

　　也正因龚老那香楠树般品格的感召力，我等后辈甘心追随，申请加入了民盟组织。

4

　　龚老的大半生，可谓如他家乡山野中的香楠树，命运坎坷曲折，危机重重。

　　年轻时，在贵阳读贵州大学历史系。大学毕业，为响应新中国支援老革命区建设的号召，要求分配到了遥远的东北。

　　1956年春，在吉林市四中任教时，龚老师接触到了民主同盟组织，感觉甚为合心，就积极争取，加入了民盟。

　　1958年秋，因过直的言论和大学时的所谓历史问题，被错划为右派分子，成为他及家人颠沛流离、苦难重重的不幸命运的开始。

　　直到1974年初，要求遣返家乡，得到批准。在东北坎坷曲折二十四年后，中年龚老，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西南山野的家乡村寨，成为地道靠天降雨水、以种地为生的农民。生活的艰难，今天的人们难以想像。

　　幸运的是，文革动乱结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暖山野。1979年，龚老得到平反昭雪，摘掉了沉重的右派帽子。当时，县里首先大力发展教育，在城区筹建直属第三中学，急需各科教师，龚老得机会调进，一家人随迁到县城。这时，龚老已是知天命之年，离退休不远了。

　　那时，民主同盟组织在六盘水市是空白。龚老一边与省城的民盟省委取得联系，一边向六盘水市相关领导争取支持，经过努力，成立了第一个民盟支部。这是后来民盟六盘水市委的起点。这时，龚老已退休了。

　　三年后，即1989年，民盟六盘水市委建立，龚老任第一届主任委员。为了推出年富力强的新人，使民盟理会有活力，更有社会担当，龚老着力举荐培养了市教育系统、市师范学院的中青年知识分子，让别人踩着自己的肩膀，一步步走向更高层次、更大责任的社会人生舞台。他们中，已先后有多人任副地级、正县级职务，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度的生动注释。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龚老的儿女侄子，也没有一个是龚老故交老友的后代。

　　再看龚老家人，都没有得到他在政治地位上的优待、关照。龚老的大女儿，一直任区一小的教师，直到退休。二女儿先是当乡村小学代课教师，多年后通过自己考试转正，不几年后也退休了。四女儿，至今仍是普通中学教师。

　　龚老的儿子是老三，从教育局工作人员、乡镇机关普通干部一步一个脚印地干起，到提拔为科局级，已是龚老退休多年之后。如今，他这个儿子是特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全凭自己努力打拼。只有为人厚道、正直，干事认真、刻苦，做事低调、谦和，这些品格，确实是得龚老真传。

　　观其一生，真可谓：

　　龚老尤似香楠树，

　　任凭苦寒阴晴路。

　　只育芳香绿荫满，

　　初心不改群峰中!

5

　　开始拯救濒危的香楠树，龚老已年过花甲。将香楠移植到三中校园成功种活，龚老更是年逾八十，满头白发。为这珍稀树木，前后操劳十几年，可谓视香楠如爱子。

　　那是源于龚老对少儿时代家乡的美好记忆。香楠林依山傍水，直插蓝天，在山野草丛灌木的陪衬中，高耸如鹤立鸡群。林中常有白点漂移，那是白鹭飞于林中窝巢。沿着野径石阶走入林中，常闻到阵阵清香扑鼻。

　　少儿时的龚淳，常同其他小伙伴，在香楠林的绿荫中玩躲猫猫游戏，或吊着粗枝荡秋千。

　　美好欢乐的场景，深植于龚老记忆，伴随他到终生。

　　1992年新春，给家乡的沙子小学重建发起捐资助学后，龚老想去看看留下美好少年时代记忆的香楠林。这时，乡亲们告知了非常意外的情况：香楠林已不复存在，香楠树已面临灭绝危机!

　　去到现场一看，龚老震惊得无法言表，除了痛心，还是痛心，真是透彻肺腑的痛心啊!

　　香楠，是楠树的一种，因木质发出桂花幽香而得名。此树生长缓慢，木质优良，要求阳光充足，土壤深厚，水份适度。相应的地理条件，无论云贵高原，还是我国其他区域，均属稀有。在龚老乡下老家，正好有片山间洼地，离河道近，适宜香楠生长。

　　据龚老回忆，他的曾祖母对儿时的他讲过，那香楠树林，是他家更早的祖先从江西带过来种子栽培，经好几代人后才得以长成。这一说，更增添了龚老对香楠林的感情。

　　可悲的是，大跃进年代，搞大炼钢铁运动，一大批香楠树被砍伐，为炼出废钢铁作了毫无价值的牺牲。之后，砍剩的老树桩，又发出了新苗，二十多年后，又初具规模。不幸的是，八十年代中期起，本地小煤窑四处乱开乱采，多点挖洞建井，需用大量圆木做井洞支架，香楠林又一次遭到毁灭性砍伐。

　　当时的龚老眼前，仅残剩六棵小小的香楠树，孤苦伶仃地处在荒草丛的包围中。照此下去，香楠绝迹，已为期不远。

　　龚老先是去找林业等相关部门领导，专业人士，有的表示同情但无能为力，有的觉得事不关己，有的说缺经费很困难，总之，经费确实欠缺，又出力不讨好，不出政绩，也没啥经济实惠，自然无人愿做。

　　这样的情况下，龚老只能把保护挽救香楠当成自己个人的事情去进行。他先是自己出钱，安排家乡亲戚培植树苗，让乡亲为此受益。几经奔波周折，最终得到六枝三中领导的支持，在校园的绿化地，种植了十几棵香楠苗木。这一地块，土壤深厚，阳光充足，湿润适度，正好宜于香楠存活、生长。

　　现今，校园绿林中的香楠，在众多绿树花枝间，蓬勃生发，挺拔直立，好几棵已有碗口粗细，高到超过三层楼房。真可谓：

　　香楠有幸遇龚老，

　　挺立世间不枉直。

　　树木也怀感恩心，

　　撑开绿荫示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