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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0期 本期32414版 当前A4 上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2-12-20

砍柴的童年


□王志成


  1956年秋,我们全家随父亲工作调动从苏北乡村到了广东流溪河水电站。站在水电站家属住宅区,8岁的我环望四周峰峦起伏的莲山和青云山,正是“大山高大头顶天,小山矮小头冒尖。即使拥挤在中间,亦不潜伏像平川!”

  初到岭南,和我家同住一个住宅区的婶娘们常来串门,和我妈妈聊的话题都是晨起暮落、柴米油盐。那个年代没有煤烧,没有燃气,一家子吃饭喝茶全靠烧起那把柴火。因此,家家户户都得为柴而忙碌。

  如何解决柴的问题呢?在水电站的工地家属住宅区,经济宽松的家庭,是买当地樵夫担挑送上门的柴火;而我父亲是刚到水电站的工薪户,经济很拮据,除了吃与穿和家常费用,哪还有钱买柴火呢?婶娘们说,她们已经习惯了自己上山砍柴,可以节省不少钱呢!妈妈则愁眉不展:“你们看,我怎么能和你们去山上砍柴呀?这么四个大小不等的伢子,若是他们在家出了事,那我更是不值当了!”我妈妈是个不识字的普通妇女,但是她对每个孩子的安全成长尤其关注。婶娘们则出了个主意:“就让牛成子跟我们去山上砍柴,他虽然只是个8岁的伢子,我看他很地道也很能干,多少能砍些柴回来呀!”又说:“我们会帮他的,也让这伢子锻炼锻炼嘛。”我妈妈沉思了好一阵子,转身问我:“牛成啊,你能和婶娘们上山砍柴吗?”我坚定地说:“能!我保证听婶娘们的话,不顽皮也不惹事生非,尽力多砍些柴回来!”妈妈这才允许:“好吧,就让你和婶娘们去试试吧。”

  妈妈操持家事艰辛,作为子女的都看在眼里。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帮助家里共克时艰,砍柴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妈妈煮了些吃的让我把肚子填饱后,婶娘们一声喊,我们就向着莲山出发了。我们一个个腰上缠上绳子,绳内别着一把砍柴刀,肩上挎个水壶,手握一根扁担,上面缠一根绳子——那阵势着实有些威风。当时我年纪小,与我同去的两个婶娘处处帮衬着我。初到山里,当我还在东张西望地寻找柴源时,她们早就知道哪个地块有好柴,招呼着我一起去。她们总把离家最近、柴质最好的地点留给我,好让我砍上一挑好柴。见我捆不好柴,她们就争先恐后来帮我捆,而后才去捆自己打好的柴。两个婶娘砍回的柴担子有七八十斤,我只有三四十斤,但婶娘们都夸我说我砍担的柴真不少。

  上山砍柴也有门道和技巧,去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有经验了,什么水壶、扁担绳子也不带了。山上小溪的水清澈见底,双手捧着喝一口,又凉又甜;砍到的树枝剁成半人高,找根小茶树或桎木条尖端拧个圈套,把柴禾齐腰一系,一勒紧就成捆了;再砍根手腕粗的树棍两头削尖,往两捆柴禾中一插,挑上肩一闪一闪地,那姿势那模样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至于上山的门道,从工地家属住宅区到莲山或青云山深处砍柴的地点,途中要经过住宅区旁一里多的田间小道,再爬过一个小山头,才进入真正的山道。进山道后路就渐渐变得陡峭,越走越窄。脚走在悬崖般直立的山背上,得寻找可以搁脚立足的地方,站稳了再接着往上爬。途中还要淌过一条小溪,再接着向更高的山峰爬,然后才进入砍柴的山林中。

  砍柴是有风险的,最惊魂的一次是遭遇山火。那是1956年天干地旱的中秋节后,不知是谁将未完全熄灭的香烟屁股扔在了干枯的草丛中,引起了山火。天干物燥,火借风力,风借火势,不一会儿就越烧越大。我被吓呆了,直愣愣地看着熊熊山火,直到被婶娘赵氏的喊声惊醒:“牛成子,柴火不要了,快跑!”我们提着砍柴刀就朝山下跑。待我们跑到山脚下,回看山上浓烟滚滚,火焰在山峰间蔓延,一条条巨大的火龙在山间蜿蜒盘旋,从杂草、落叶、枯枝间爬行,越爬越远,越爬越亮,无情地吞噬着山中的花草树木;更有火焰沿着树干爬上枝头,“砰”的一声在树头炸开,吐出十几米高的火舌,然后将嚼过的还在燃烧的枝叶向天空扬起来,向远处抛出去。正如唐代诗人温庭筠的《烧歌》:“起来望南山,山火烧山田。微红夕如灭,短焰复相连。差差向岩石,冉冉凌青壁。低随回风尽,远照檐茅赤。……”这场大火从晌午一直烧到夜间。几天后我们再去那里砍柴时,几百亩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化为灰烬。

  砍柴,也有甜蜜的回忆。山上的植物宝贝众多,与地里的庄稼一样,春华秋实、果实累累。暮秋霜降后,什么“乌饭籽”“东腩籽”“野柿子”“山柑籽”“牛合卵”等野果子能让我们大快朵颐。有时兴起了,我和婶娘们也会在山林中尽情地玩耍一会,或爬上树去掏鸟窝,或捉几条松树干中的肉虫子烤来吃。有时遇到成片的红紫色的“酸弹子”和“五花果”浆果,我们干脆坐下来大把地吃着,酸甜酸甜的吃得嘴唇发红。还有那些刺梨子呀,藤粒果呀,鸡爪子等等,足以让人塞满衣袋、撑破肚皮。犹如宋代诗人陆游的《樵夫》诗咏:“酸涩涧边果,青红巖际花。贪随狙狖去,风雨未还家。”

  “白云堆里捡青槐,惯入深林鸟不猜。无意带将花数朵,竟挑蝴蝶下山来。”白云青槐,鸟语花香,一群蝴蝶跟着柴童下山——清朝女诗人朱景素写的这首《樵夫词》,把砍柴下山的场景描写得浪漫唯美。其实,辛苦砍得一担柴,历尽千难万险,挑到家里的时候,往往是天都要黑了。把柴担子住家门口地坪上一扔的时候,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这中间,往往混杂着的是饥饿,是惊吓,是委曲,是疲惫。要知道,我那时才只是8岁大的孩子啊!但在我长大后,又回想曾经当柴童时那抬手触云的美景,更能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愉悦,也许,这也是生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