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是 什 么 ?
□余运桥
蒋勋先生说,即使住上豪宅,如果没有人气,还是一座房子,有人气才叫家。
女儿上高中三年都是住校。周日开车送她返校时,我总会绕上一大圈,或市街,或郊外,本来一二十分钟的车程非得转上一两个小时。那是我人生的一段低谷期,回到家,空余灯光家具,冷冷清清。谁喊我出去打牌聚会,就会关门而去,总是凌晨一两点回来,钻进被子就睡,连在沙发上躺会儿的心情都没有。生活的面目可憎,对我毫无兴趣。
哥嫂从武汉来,说是太累了想来贵州玩,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来看我生活得究竟怎么样。住了两三天,哥就说:“房子不小,就是缺收捡,乱糟糟的,没有烟火气。”嫂子帮我清洗了冰箱,拖了地,还翻箱倒柜找出好几件烂衣服直接丢了,连连说:“你这日子怎么过的呀,赶紧找个人啦。”说是来玩,其实他们就是来帮我找人的。送他们过机场安检的时候,我五味杂陈。哥哥一再回头,而我装作面无表情。才回到家,发现身边亲人一下子都走空了,只剩下四壁,无人可说,一个人,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那么彻底。那一晚,我发现,房子再大,也装不下悲伤。
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当时还在澳洲访学,我们在微信上视频聊天,起初真没想到会有结果,但毕竟屋子里终于有了人聊天说话的声音。经历过调动,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还有了幺儿。女儿考上大学走了,姐姐的争执变成了弟弟的哭闹,人生仿佛重新来过,屋子里再次流动人的气息,不再只是家具发霉的味道,不再空落。生活像初春盆栽一样,复苏了,长出嫩芽。我感恩女儿、妻子和幺儿的先后陪伴,因为他们,我才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秉烛夜读,房子一次次一阵阵充盈着爱和希望。
远离家乡的日子,无非是从一间房子辗转到另一间房子,喧闹和宁静交替,尝到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烟火气。这般历程,总是磕磕碰碰。这般况味,有些累人,有些熬心。
再往上溯,当兵前在老家。
野外放牛或给责任田戽水的当儿,累得不行的时候,听到母亲扯起嗓门喊:“运,回来吃饭喽。”于是,赶紧回家,一顿热气腾腾的锅巴稀饭,吃得狼吞虎咽。父亲也是犁田回来,满身的泥,一边吃饭,一边扯些农事。有时我还嫌弃他们过于唠叨。最晚回家的是哥哥,学泥瓦匠手艺回来,有时见我躺在竹床上没给他打水,叫不醒时,拿起竹条子就抽,痛得我哇啦啦地哭,满地躲跑,姐姐们则在一边拼命阻拦。
那个老屋从土坯房,到砖瓦房,再到现在的两层多的楼房,是父亲和哥哥的杰作。他们像两把大伞,撑起了这个家。我的脆弱、倔强、敏感、自卑因为有了这种呵护而疯长,一直坚守积攒到现在,最终有了一份自己的工资能够养活自己,满足了一个黑五类分子后代、农民子弟年少奢望的梦。而且还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家庭,里面盛满悲欢离合、哭闹叫喊。走这么远的路,其实我都一直惦记老屋。屋前的老树菜地,屋顶的炊烟白云,屋后的横山小河,屋内的欢笑争吵……都在脑海里浮浮沉沉,那是我的老家,现在还住着我年过八旬的父母。
人过五十,我才知晓,家既不是豪宅大院,也不是锦衣玉食,其实很简单,直白一点说,就是母亲做的一餐柴火饭、父亲发的一顿牢骚、哥哥来的一阵条抽、姐姐说的一通安慰话,还有妻子送上的一杯热茶、娃娃们古灵精怪时的一番哭闹。有了这些,房子就不再只是钢筋水泥的组合,不再清冷冰凉,生活因此才充满生气烟火气,充满爱和希望,人生因此才能走出寂寞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