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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2-06-28

雨 夜 话 闲 愁

  

□李文凌


  深寒冬日,夜雨潇潇。四下静寂。天上人间,弥漫凄寒。唯倚窗听雨,心神静定却也恍如隔世。

  迷离之间,隐隐绰绰听见,雨幕之中似有声声惋叹……

  四季的雨水,各有不同的性情。春雨是缠绵的柔情蜜意,星星点点地落在脸上,温润清凉,又微微的发痒,终于忍不住用手擦去雨滴,心底却满是怜爱;夏雨是凉沁沁的温情体恤,款款褪去了灼热炎光,送给人间点点冰爽,透心凉,亮晶晶;而庄肃的秋雨,则是一场情深无奈的送别仪式。秋日某天清晨醒来,看见窗外满地残留的雨迹,原来夜里有过一场雨?还不及细想,便刮起一阵大风,缠绵起一地落叶飞向远方。渐渐地,这棵树上那棵树上,最后一片黄叶也坚持不住了,撒开手随风去,用彼此的温情目送,作最后的诀别,只留下一棵光秃灰黑的枯树;而唯冬日少雨,但冬日的雨配着寒风,直是要刮入骨子里去一般,所谓“凄风苦雨”大抵如此。

  正望着雨丝出神,突然耳畔听见声音,似从雨幕飘来,更似心底升起,是苍老的女音:“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这是李清照南渡居温州时所作的《添字丑奴儿》,此刻,竟飘过了千年历史的山水阻隔,伴和着雨声,流入我耳际,绕在我心间。雨打芭蕉,双愁交叠,自是愁煞人也。

  李清照是济南章丘人,父亲李格非,老师晁补之皆是当世文豪,后来又嫁与重臣赵挺之之子赵明诚,家世可谓显赫。她才气纵横,疏狂清傲,一篇《词论》用激扬自信的笔锋,一一点刺了众多天纵之才,为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奏响了一脉强音。但是,再怎样的天之骄女也经不住太多人生凄苦际遇的颠沛。

  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已是鬓染寒霜,容颜娇损。国亡家破、明城去世、政治风波、金石散落,种种惊劫,随时可以荡起她心中贮满了的忧伤。词中这间种有芭蕉树的庭院,是李清照的客居之所。

  三更夜里,窗外淫雨连绵。她在枕上辗转反侧,密密麻麻的雨打芭蕉声密集地敲打着她的心房,她在记忆里愈走愈远,愈陷愈深,便愈发清醒。在我看来,只要是回忆,不管是美如夏花,还是残如冬枝,但凡成了回忆,都是伤感的。因为,美的,回不去了;苦的,又不堪回首。她斜倚寒枕,侧头望窗,声声入耳,泪眼朦胧,往昔种种,不论欢忧,都在回忆里澎湃翻涌。南方总是多雨的,又恰巧遇上了这样一个凄凉雨夜。雨中愁丝,与心里愁丝,相互纠葛,一遇即融,难分彼此。那也只能声声长叹:“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这叹,在雨幕中往返徘徊,不绝如缕。凄婉、辽远、沉郁。

  李清照词里的愁绪,向来仿佛只要遇上雨天,就立即发作,这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李清照年轻时候的《念奴娇》:“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这首词中,一种慵懒闲愁柔柔上升,纵使不比上一首那样透骨凄凉,却仍旧是愁。

  这首词写于李清照南渡之前,即北宋时期,丈夫赵明诚早已入朝为官,此时已因公外出。这时的李清照姿容俏丽,一身傲气,正过着品位高雅的官夫人生活,离以后所要经历的种种苦难还有一些时日。

  暮春之晨,天色微寒,庭院深深,重门深锁,一位俏丽女子独处楼头,斜倚阑干。她刚醒来,脸上睡痕依稀可辨,几根发丝轻垂脸庞,她也难得去捋,只是叹。起风了,她抱紧身体,对风倾诉愁肠:明城,还有多久你才能与我团聚?一连几天斜风细雨,寒食将近,春日将逝,我总是想你想到三更难眠,总要起来饮酒,总是醉到头晕头疼方才睡去。想你太深,我便只能用最艰涩的诗韵填词,以此麻痹我对你的思念。鸿雁都北归了,你却何时能还?我也知道,你报效朝廷,公事繁复,原也是应该,做妻子的我完全理解你。可我只想你能知晓我的想念之情。

  总是叹不尽。渐渐地,这缕缕雨丝幻化成的丝丝愁绪,终于沉积为心底深不可测的愁潭,深寒刺骨;这如许轻愁如同涓涓细流,终于汇成深愁巨憾的泱泱江流,奔涌不息: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嗈嗈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简直无法消解,或许这涌流在诗词里的雨愁,已经成为一种潜移默化的千年文气,随着时光的蔓延,遗传续接;也或许,它的忧伤,真的来自每个人心中都可能隐伏着的伤感,如张信哲唱的歌: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掩盖,却欲盖弥彰。恰巧遇上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