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陈顺梅
小时候,我有两个家。
一个,我伴着爸爸,在六盘水盘县这边煤矿企业的家;一个,系着妈妈,妈妈带着哥哥姐姐在毕节黔西那边的老家。
那时候,为减少开销,每年寒假父亲才带我回一次老家。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假,我随父亲回老家的情景现在还记忆尤新。
凌晨6点过,父亲牵着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迈出了家门。风就像刀子般削着我通红的小脸,剔着我一根根胆小而哆嗦的神经,我们就如掉进冰窖一般,好不容易坐上了到贵阳的大客车。据爸爸说:回老家的这趟路陡峭、崎岖、弯道大,之所以选择乘坐这辆车,是因为开这辆车的老司机跑这条路已经8年了,他的技术和经验都是最好的,乘坐他开的车才安全。向着六盘水方向出发,途经最险峻的八旦山(现六盘水发耳和乌蒙镇之间),山路裹着山峰一圈一圈的绕下去,我把头贴着冰冷的车窗望出去,道路和山底拉成一条垂直的线。司机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扯下挂在窗户上的毛巾擦着冷汗说:“还好没有下冻,要不就一步也不敢走了,只有停在半路上过夜了。”全车的乘客看着对面我们即将要经过的那条路,紧张得一个也不敢出声。对面陡峭的岩石龇着白花花的大牙,仿佛一不小心,那插在悬崖上的牙齿就会被我们的一个小小的喷嚏震得滚落下来。爬上一个又一个的山峰,盘旋到一个又一个的谷底;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又蹚过一座又一座的小桥,那些大山上除了奇形怪状的石头就基本看不见一根绿草。偶尔,远远地看见一辆大客车在对面贴着岩壁爬行,得经过一个多小时我们才能相遇。相遇时,两位司机就会停下,相互问一问前方的路况,并估计着到达目的地的时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行驶。经过紧张而缓慢的行驶,大客车到达发耳暂时停了下来,在司机歇息的间隙,我们也简单地吃了一碗豆花饭。在准备上车时,父亲看见我盯着路边成堆的甘蔗恋恋不舍那神情,无奈的去称了一小段给我拿着。当我的嘴皮子才一贴上冰凉的甘蔗,正准备撕扯时,一阵彻骨的寒凉立刻触电般激透全身,粘在甘蔗上的嘴皮差点就扯不下来。没办法只能一直抱着那根甘蔗,直到中午到达贵阳汽车站转车时,看着我抱着甘蔗冻得双手发紫、流着清鼻涕、全身筛糠似地哆嗦个不停,父亲才强行将我手中的半截甘蔗拿去放进袋子。
从贵阳到黔西大关镇,只有90多公里,一路的柏油路上弯道一样的多,一样的大,一样的险。担心下冻,大客车出发之前早就在四个轮子上套了铁链子。在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中,客车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坡,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如果路上遇到其它车辆抛锚堵车,一辆接一辆的车便排成一个巨大的感叹号。这感叹号,让我们心生诸多的不安和焦虑。能在晚上八九点钟到家,已经是非常顺利了。
在那十多年的时间,我和父亲常常奔走在两个家之间,直到父亲退休回了老家,而我也在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成家就业。后来,在全中国的道路建设大潮中,见山打洞,见沟、见坎架桥,惠及了群山浩荡的贵州交通。一条条隧道 ,一座座特大斜拉索吊桥,实现了天堑变通途的梦想。而八旦山也早就成为一道旅游风景线。24道拐也成为“二十四道拐遗址公园”,供人们体验和参观,那一条条险峻的道路,如今在群山中荡着寂寞的涟漪。
2005年以后,逢年过节,我回家的路不再那般艰辛了,我开着轿车全程高速过大桥、穿隧道,4个小时就到了家门口,只用了过去三分之一的时间,累了饿了还可以在高速路旁的服务区休息、吃东西。2010年父亲去世后,带着对妈妈和哥哥的牵挂,每年依然要回老家。现如今,我可以乘坐高铁到贵阳,再从贵阳转高铁到黔西,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哥哥说:“以后回来你可以不用开车了,等到黔西高铁的路线调整好了,你在盘州坐直达的高铁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家门口了。”
听着哥哥的话,内心五味杂陈。曾经,家,在万水千山的那一边,回一趟家历尽千辛万苦。现今,家,近在咫尺,聊聊天、刷刷剧、看看书,一个短小的故事还没讲完,故乡的身影就轻快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