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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0期 本期28944版 当前A3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1-02-04

  郑珍(1806-1864),清代官员、学者。贵州遵义人。生于嘉庆十一年,道光十七年中举人,选荔波县训导,咸丰年间告归。治经学、小学,亦工书善画,还是晚清宋诗派作家,其诗风格奇崛,时伤艰涩,与独山莫友芝并称“西南巨儒”。

  唐树义(1793-1855),贵州遵义人,后迁居贵阳。幼年随父读书外地,少年时胸怀大志,面壁苦读,清嘉庆二十一年(1815)返籍乡试中举。宣宗道光六年(1826)大考名列一等,以知县分发。十五年,得林则徐等保荐,升甘肃巩昌知府,代理道员。咸丰四年(1854),唐树义奉命驻守湖北金口时阵亡,死谥号“威恪”,入《清史列传》忠义传。

 

  郑珍与唐树义:

 

早晚持櫑具,相逢黄鹤楼

 

□王珺偲

 

  

家世渊源刊《播雅》

  郑珍与唐树义的情谊源于家世渊源,郑珍的祖母程倩就是唐树义的表姑。郑珍在老家天旺里(今播州区鸭溪镇)时,就与唐树义的族伯唐源洪家毗邻而居。郑珍童年时,经常随祖父、祖母与唐家亲戚相互串门。郑珍五岁发蒙读书时,表伯公唐源洪还特意送了一方端砚给郑珍。

  后来,虽然郑珍父母举家搬到禹门尧湾(今播州区新舟镇禹门),但是唐、郑两家血亲关系并未疏远。唐树义在道光年间,出仕湖北为官,郑珍在进京参加科考以及游学湖襄时,都前去拜望唐树义。郑珍的勤奋与才学给唐树义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两人经常书信来往叙述情谊,增进情感。

  十数年过去了,郑珍通过勤奋与努力成为了著名的学者,声名远播。唐树义也官居高位,为政一方。此时,唐树义的四儿子唐炯已满十八,从湖北回贵州参加科举考试,唐树义就叫唐炯回乡后去拜望郑珍,向他学习讨教。

  唐炯回到遵义后,向郑珍学习诗文,一起游历黔中山川名胜,两年后高中举人。此时,唐树义的孙子们已到发蒙读书的年纪,又聘请郑珍的儿子郑知同前往贵阳,在唐家任家学教师,两家来往密切。

  唐树义一生在外为官,多年的宦迹让唐树义思乡心切,只想致仕待归,于是他在湖北任布政使时“寄声其家,为构一区于贵阳城,颜曰待归草堂。”

  咸丰二年唐树义致仕,了却了“待归”的心愿,回到贵阳成山(今贵阳乌当区水田镇水田坝)。是年秋,郑珍带着经过数年收集的黔北地区的诗文手稿《遵义诗抄》前去贵阳,拜见唐树义。

  郑珍在唐树义家居住了较长一段时间,与黔中名士一起“诗酒流连,扺掌纵论天下大事”。在此期间,唐树义看了郑珍带来的上至明代万历二十九年(1601)播州改土归流,共250余年间黔北地区的两千多篇诗文掌故,爱不释手,十分赞赏。他对郑珍说:“乡里耆旧,其行义文采已多无传,赖有此,不宜更閟。”

  唐树义还将《遵义诗抄》改名为《播雅》,并出巨资刻印刊行。郑珍夜以继日的编稿点校,每到贵阳,也必到成山待归草堂看望拜访唐树义,两人往来密切,情谊深笃。

  

待归草堂成永诀

  唐树义致仕回乡那年,太平天国在起事,风起云涌,从广西北上占领了武汉、攻克了南京,震动清廷。咸丰三年(1853)初夏,朝廷重新起用卸任了的唐树义为湖北按察使,帮办湖北军务,征剿太平天国。

  唐树义临行前,郑珍前去贵阳送行。唐树义在“待归草堂”中设宴款待郑珍,两人把酒而言,别离话长。

  郑珍和唐树义从太平天国的兴起说起,谈到湖北荆楚大地“盘盘大都会,雄踞荆扬喉”的战略地位;谈到“鬼哭熊红城,血沸鹦鹉洲”的战乱惨象,为着“哀哉亿万家,积尸成陵邱”的生灵涂炭而悲悯。

  酒入衷肠,感慨万千。虽然一旨诏书,打乱了唐树义致仕清修的生活,但是在国家危难面前,唐树义同样有着“男儿当此时,何暇为身谋”的凛然气概。

  酒到酣畅时,郑珍把唐树义比作宋代名将韩琦、范仲淹等人物,写下“我公韩范姿,虑能制盘鳅”的豪言相赠,祝愿他在疆场上建立不世功勋,并期望在战争平息之时,再与唐树义一起“早晚持櫑具,相逢黄鹤楼。”

  唐树义到达湖北后,四处招募军士,初与太平军交锋,三战三捷。后来,湖广总督吴文镕率兵七千余人进驻黄州以北的堵城,命唐树义领水师千余人扼守上游,围攻黄州的太平军。在向黄州发起进攻前,唐树义曾向湖北巡抚增请兵马弹药未果。战斗打响后,陆军被太平军击溃,唐树义的水师也被包围在金口,唐树义所招募的军士也所剩无几,突围无望时,他写下绝命词投水而亡。

  贵阳成山的“待归草堂”再也等不到那个“待归”的唐树义,残酷的战争,让郑珍的美好祝愿和“把酒相逢黄鹤楼”的约定落空,郑珍失去了一位亦师亦友的知己长辈。

  

望山堂上遥相祭

  咸丰四年(1854)正月二十三,唐树义在湖北金口阵亡的消息传回贵阳,唐树义的儿子唐炯在伤痛之余立即动身赶赴湖北,寻找父亲的尸体。郑珍得到唐树义阵亡的消息时已是初夏四月,他正在老家禹门,心中悲伤、愤慨交织。

  郑珍回想两家的姻亲渊源和密切的关系,想到了唐树义对自己的支持和帮助,两人诗酒相和惬意往事,不禁失声痛哭,并在禹门家中开设灵堂祭奠唐树义。

  郑珍年少时随父母举家搬迁到距外祖父家不远的禹门尧湾,其居住的房屋较为破烂,父母都有营造新房的愿望,但是未建成便离世,葬于子午山。后来,郑珍编修《遵义府志》所得的银两买得子午山空地,他将房屋新建在父母的坟茔不远处,朝夕相望,取名为“望山堂”。郑珍把唐树义的灵堂便设置在“望山堂”中,把他当作自己最亲的亲人祭奠,并还给唐树义立了一个衣冠冢。

  郑珍在望山堂设灵位祭奠唐树义,心中思绪万千,想到与唐树义的一生情谊,想到唐树义的死难悲壮,哀思绵绵,他提笔写下《四月望,设位山堂奠子方,酹以诗四首》,其中第一首回忆去岁今时的别离,唐树义当时就是慷慨而去,虽然遗骸不在,但其正气存于天地:

  去岁今朝别故关,

  出门已判不生还。

  令斌有托先成讦,

  鲍信无伤独可潸。

  正气但存天壤内,

  委骸终在地球间。

  听歌楚些留堂眺,

  应笑真游子午山。

  在诗的最后,郑珍原注:“公曾梦至山堂,言其地宛似。”在这句平淡的注释中,蕴含的是唐树义与郑珍的那些未完之约中的深深情谊,回思黯然。

  

触物苍凉无限思

  郑珍在给唐树义开设灵堂祭奠后月余,唐炯在湖北寻找父亲唐树义的遗骸,多亏了当地人将其埋葬在金口江边。唐炯寻得遗骸后,立即给郑珍写了一封信,讲述了寻找遗骸的过程和种种情况。郑珍接到唐炯的信后,得知遗骸已经寻到,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也在这时,郑珍被选为荔波县教谕,郑珍并未前往荔波任职,而是在老家整理唐树义的诗词遗稿,编入唐树义亲自定名的诗集《播雅》之中。

  咸丰四年八月,黔北一带兵乱四起,桐梓人杨凤(又名杨隆喜)起兵占领县城,直逼遵义城,兵乱的局势开始失控,郑珍所在的禹门也深受其害。

  为了躲避兵乱,郑珍在咸丰四年冬月底前往荔波,上任教谕。正值岁末年近,郑珍一家分两路赶赴荔波。郑珍独自赴贵阳,前省府出具上任“文书”,然后再辗转去荔波与家人汇合。

  郑珍到贵阳已是腊月中旬,他来到成山唐树义家待归草堂,回想去年初夏时节的夜晚,他与唐树义在这里话别,堂内的明灯高悬,杯盏交错。虽是别离,但是情浓意长,相约日后的把酒重逢,然而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郑珍独自坐在待归草堂的亭台中,腊月的寒风也不及他心中之寒,往事历历,满目凄冷。亭台周围的花草树木,奇石流水都是那么的熟悉,映现着与唐树义在梅边柳下把酒作诗著文,同榻而眠,同舟泛月的美好时光,每一处景致都带着与唐树义的深深回忆。郑珍久坐在这里,触物苍凉,仰天叹息,哀思无限,他写下《过唐子方待归草堂》一诗:

  麦秋时节夜灯悬,

  薄送于畿忆昔年。

  怪石重摩应识我,

  荒亭独坐久瞻天。

  梅边未撤看云榻,

  柳下犹沈泛月船。

  触物苍凉无限思,

  当时分手已凄然。

  咸丰五年(1855)二月,唐炯将唐树义的遗骸运回贵阳,葬于成山水田坝。是年九月,郑珍辞去荔波教谕,举家来到贵阳祭奠这位既是长辈,又是知己的表叔。次年二月,郑珍又与唐炯前往成山悼念唐树义,并为其撰写碑文;咸丰九年(1859),郑珍在读唐树义的书札时,仍然痛哭不已(余不知涕之泫然也)。

  郑珍没想到那次与唐树义的分手离别竟成永诀,心中的酸楚、哀思、遗憾都尽在凄凄然中,那是郑珍与唐树义的深情厚谊,也是郑珍一生难以言怀的伤痛,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