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　话　茶　道

□袁 江

　　我不时在想，道这个字便是中国众多文字中堪称意蕴最深内涵最丰富的一个字了。为此，它当之无愧地对应着西方文化中的另一个字，那就是神。

　　老子，一直以来被誉为代表中国文化中最高的智慧。在其不朽的《道德经》里开宗明义的第一句便是，道可道，非常道。这儿的道即是指宇宙最高的真理，抑或说道就是天地万物中最高真理的化身。说穿了，道在整个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就犹如是一棵树的根一样的存在了。是它，在时刻决定着中华文明和中华文化这棵树未来的模样和长势。甚至从本质意义上也可以这样讲，如果弄不明白道这个字的意蕴和内涵，那我们就无从去理解灿烂的中华文化和中华文明，更别想奢谈去透彻地悟读那其中的精髓了。

　　说起来，这世间万物都可成为我们去论道的道具，所以道具这个词在某种意义上其指向也是很宽泛的。茶道，这时的茶，不过成了我们去论道的一个道具而已。而这其中真正值得我们去反反复复在那儿玩味的，是那些无形无象，用肉眼看看不见，用手摸摸不着的纯粹形而上的东西，也就是玄之又玄的指涉于众妙之门的精神乃至灵魂的存在。何为道，一句话，道就是潜藏在一件件道具身上的那些能启迪人心智能照彻人灵魂的神性的光。或者换个说法，道就是我们每个人能走进深邃能得以去窥探奥秘的那扇众妙之门。而要打开这扇无形的道之门，我们手里就得要有一把开启的钥匙。细细想起来，这其中的难度是不言而喻的。首先是如何去寻到并看见那扇无形的门。对不少人，何来门?门究竟又在哪里?说白了，那扇无形无象的门仅凭我们的肉眼是压根儿就看不见的啊!其二是即便门看见了，钥匙呢，难就难在要打开那扇无形的门的钥匙同样也是无形的。人人都明白，有形的门容易找到也容易打开，就像每个人对那些时时束缚着我们的有形枷锁，因为会让我们不自在而非得使劲全力去打开一样，这过程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一丁点儿的犹豫。但对无形的门且钥匙也是无形的呢，咋可能轻易就看得见并将其打得开?可以说这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智和毅力都将是一种更高更严峻的考验。

　　我们要想看见那扇无形的门，别无他法，必须首先得睁开我们自己那双心灵的眼睛。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有幸去看见那扇无形的门。而一个人心灵的眼睛非得靠擦亮之后才能睁开。要擦亮自己那双心灵的眼睛，则需要我们不断去读书，其中特别要去读的是那些有着无尽文化的味和道的人文经典。同时在阅读的过程中，更要让自己从一般意义上的对文本的理解进到某种通透的悟的层面。悟，就是让自己更深地走进自己的灵魂，殊不知这灵魂的世界也是无形的啊。而如何让自己抵达那个无形的世界，便成了每个人一辈子最终能否去超越什么的堪称这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事了。

　　我们都明白，有形的距离通过自己的脚抑或依靠交通工具便可抵达。但面对无形世界这段我们肉眼看不见的距离呢，不要说光靠人自己这双脚了，就连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甚至眼下最先进的航天器也拿它毫无办法。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仰仗我们心灵力的一步步提升，惟有每个人的心灵力这一永续的动力源找到了，其心灵的眼睛才会慢慢睁开，一切奇迹也才会随之显现。而要自己心灵力的发动机得以转动起来，一个人得去不断的阅读和思索。殊不知阅读是一回事，思索则是更高的另一回事。两者相较而言，由阅读所引发的思索显得更重要也更有意义。因为只有一个人真正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思索，它才能不断牵引着我们在那无形的灵魂世界里去跋涉探奇，也才可能让我们走得很远很远。而且这其中更为奇妙的是，一个人的灵魂也就同时得到了那种犹如水浸石似的慢慢的浸润和滋养，就像发动机要正常工作需要不时添加机油一样。试想，一个人心灵力的发动机一旦开始运转，那些之前以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都会奇迹般地顺手来就像突然得到了天助一样。这一切说起来原因其实很简单，其根源就在于那扇无形的门已经被我们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所以对一个人而言，这辈子能去看见什么的能力就显得至为重要也更不可或缺。见者，无形的存在之显现也。假如一个人缺失了这看见的能力，那扇本来就无形的门便真的会无影无踪了，它是万万不可能自动跑过来在我们的眼前显现的。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连门都看不见，又咋可能进得到众妙之门的门里去呢，又何谈去享受那充满着无限绝美而奇妙的仙境。为此，去认识好像最熟悉的自己去抵达自己那个无形的灵魂世界。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便成了这世上最难最难做到的一桩事了。

　　在希腊德尔斐的阿波罗神殿的石柱上，镌刻着闻名遐迩的两句话，其中的第一句就是，认识你自己。这看似很简单的几个字，殊不知却隐藏着我们每个人生命存在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这样说，看似最熟悉的自己却是隔我们每个人最近而又最遥远的陌生，所以说认识自己就是一个人得以走进智慧的开始。而一个人认识自己的能力越强，那他认识这个世界的能力自然也就越强。正如此，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是肉身之外的那些名利和光鲜的东西，而是我们每个人自己那看不见的内心世界。悟的能力说穿了，就是指一个人抵达自己灵魂这个无形的世界究竟能有多深多远。换个说法，就是一个人去与自己对话的能力。而一个有能力和自己对话的人，毫无疑问他就找到了与这个世界对话的那把金灿灿的钥匙。

　　一个人在这世上活一辈子，途中会遇到很多人。但一句话说白了，人一生最好的朋友就只有两个，一个是你自己一个便是那无垠的天地宇宙。一个不能做自己的朋友不能做天地宇宙朋友的人，大抵是一辈子也逃不脱空虚和无聊这个荒诞的怪圈的。因为空虚无聊这个怪圈很大很神奇，大到无边无际，其穿透力也特强，它可以轻而易举就把这世上所有的人给一个不剩地一网打尽。一个人假如一辈子可怜地弄丢了这两个永恒的朋友，即便他自己有时感觉很充实，也无非不过就是眼下的奔波忙碌而暂时把空虚无聊给排拒了而已。一旦某一天有这个福气闲下来，空虚无聊便立马会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无法脱身更让他痛苦不已。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不断去炼就与自己对话与天地万物对话的能力。惟有有了这个能力，一个人的活着才会拥有真实的幸福，其生命的存在也才会有某种更高的意义。

　　为此，茶道的至高境界是独自一个人，因为只有让自己找到一种真正的生命的静，我们才能去直抵自己的灵魂世界，也才会让自己在那无垠的宇宙中去自由翱翔。而这世上妙的最高处往往是不能被言说的那个部分，即是不便用文字来表达的，有时甚至就像是那种洪水奔突似的生命狂喜。所以，这世上最美妙的时刻最美妙的事情往往都在文字之外，这就是妙不可言这个词产生的由来。也就是说，一个人能用文字记录的，常常不能抵达他生命中的那种绝妙之境，大抵只能算稍次一档的东西。最高最妙的大都深深地沉潜在他的内心世界而无法打捞，别人当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为此，有着最高默契的两个人，经常会用眼神来传递那其中用语言也不能说出的妙和美。

　　回到茶道上来，关于茶与人之间所构成的关系，大抵分成三个层级。处于第一层级的是喝茶，喝茶的人仅是物质层面的消费者，对他而言茶仅是用来解渴。第二层级是品茶，这种人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精神层面的享受。最高层级是那种玩茶道的，这时的茶已经成了他去探究道这宇宙中最高真理的一个道具了。他是借茶论道，使自己能从有形走到无形从有限抵达无限。他在茶为其营造的氤氲的氛围里，让自己去与自己对话与天地万物对话。这时的茶更形象点说，早已成了他搭建在有形世界和无形世界，有限的存在和无限的存在，看得见和看不见，摸得着和摸不着之间的一座桥梁。于是，独自一个人抑或三五个人便可以在那儿惬意地以茶论道，坐而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