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绘像紫光阁”的名臣

□高 勇

　　杨芳(1770-1846年)，字诚斋，松桃人。在镇压教徒和少数民族起义中勇猛无畏，大肆杀戮，战功卓著，屡受赏赐，是“绘像紫光阁”的九位汉臣之一。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赴穗迎敌，遭后人非议。

因杀戮而功勋卓著

　　杨芳先后受封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御前侍卫，三等、二等、一等果勇侯，绘像紫光阁，逝世后谥号“勤勇”，其子杨承注赐封为举人。其中，“绘像紫光阁”是杨芳一生中获得的最高荣誉。都讲求论功行赏，受到如此多的封赏，肯定有过人之处。下面我们就来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杨芳出生在贵州松桃厅一农户家。此处的“厅”相当于县，是朝廷在少数民族聚居区设置的行政机构。这孩子经常打架，遇到大一点的也不畏惧，熊孩子一个。16岁参加乡试时，和考官干架被逐出考场，辍学之后参军到部队。

　　乾隆六十年(1795年)正月，黔东、湘西爆发声势浩大的苗民起义。就在这次镇压起义的战事中，熊孩子从征苗疆，战辄摧锋，受到一位伯乐的赏识，这位伯乐就是清朝名将杨遇春。杨遇春一见奇之，荐补把总，之后又荐擢台拱(今台江县)营守备。(《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

　　由于后面出现的军阶过多，有必要先普及一下清朝绿营的军阶排序。清朝兵制中汉军用绿旗，所以通称“绿营”，分驻各省。一省绿营的最高长官叫提督，下设镇(长官是总兵)、协(副将)、营(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汛(千总、把总等)四级，逐级统属。

　　嘉庆二年(1797年)，杨芳又随军到陕西、四川征剿白莲教起义军。两年内历经二十余战，其中的石笋河一战尤为血腥。当时大军追杀溃逃的义军，杨芳带领八骑冲锋在前，到达石笋河，义军争相渡河。杨芳急命两人回营求援，自率六骑呼驰而下，杀入溃军群中。贼惊溃，陷浅洲中，其先渡者无由回救。片刻功夫，离岸较远的纷纷倒在刀口下，剩余的像蚂蚁一样攀附着争相上船，5条船已不堪重负，摇摇晃晃离岸而去。杨芳拉弓射箭，箭无虚发，每发一矢覆一舟，五发五覆。(《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正在这时，主将杨遇春率大部队赶到渡口，杨芳又带队涉水追杀落水之敌，义军无一逃脱。

　　由于作战勇猛，军功卓著，半年之内连升三级，官至两广督标参将(正三品)，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狠劲让一颗将星冉冉升起。嘉庆五年(1800年)，又一波匪贼在雒南(今陕西省洛南县)闹事。杨芳率部在东路打阻击，先被刺落马下，后又被刺伤臂膀，仍然冲在前面，属下备受鼓舞乘胜冲杀，大获全胜。嘉庆大加赞赏，赐号诚勇巴图鲁，擢广西新泰协副将。(《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巴图鲁在蒙古语中是勇士的意思，这封号通常是赐给满族、蒙古族作战有功者。

　　平息叛乱后，杨芳升任陕西宁陕镇总兵。嘉庆十一年(1806年)，杨芳调任固原提督，离开宁陕镇。此后，宁陕镇副将克扣军饷，引发新兵叛乱。嘉庆帝把兵变归罪于杨芳对士兵宽待骄纵，撤销一切职务，充军伊犁。次年初，杨芳被释放回籍省亲。

　　三年后，朝廷重新启用杨芳，授广东右翼镇总兵，后调陕西西安镇总兵。也在这年，母亲过世，杨芳辞官回家丁忧。

　　嘉庆十八年(1813年)，三年守孝满期，进京入觐，路过河南时，恰巧遇到钦差大臣那彦成正在围剿李文成、林青领导的天理教徒起义。见到杨芳，那彦成喜出望外，留之剿贼，授河北镇总兵。(《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一有战事，杨芳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李文成被困辉县司寨，杨芳带兵围攻，叫人在箭头绑上棉布再用油浸透，点燃油布，万箭齐发，整个司寨顿时化为一片火海，李文成被烧死。紧接着转战起义军的大本营滑县，县城城墙高大厚实，两万多清军四十多天里围攻三次都没拿下。这次杨芳改在县城西南角挖地道，9天后地道终于延伸到城中，填进足够的炸药，一声巨响，城圮，殄(消灭)贼二万馀。(《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叛乱平息后，杨芳调任西安镇总兵，后调汉中镇总兵。嘉庆二十年(1815年)，擢升甘肃提督。

　　道光一朝的初期，杨芳历任直隶、湖南、固原提督。道光六年(1826年)，新疆回民张格尔叛乱，南疆喀什噶尔(今喀什)等四城相继失陷，道光帝调西北两万兵力前往进剿。杨芳随杨遇春入疆，在新疆的三年是其一生中最辉煌、最有成就的时期。

　　张格尔，新疆伊斯兰教白山派首领，臭名昭著的民族分裂分子。他的爷爷、父亲分别在乾隆朝和嘉庆朝和政府对着干，爷爷被灭掉，父亲逃亡中亚。张格尔早年曾在英国控制的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留学，接受英国人的训练后潜回南疆，大肆招揽人马，和清军对抗，一时间整个南疆风雨飘摇。

　　等清军大部队抵达南疆后，张格尔逃到帕米尔深处打起游击战，清军想出一招，守着张格尔的精神老窝——喀什噶尔，以静制动。道光八年(1828年)年初，春节将至，杨芳派细作到边境四处放风，说清军已经撤离了喀什噶尔，当地的防务非常空虚。张格尔中计，率领五百多骑兵，在除夕夜偷越边境，就想乘清军过年无备，夺回喀什噶尔。中途遇到一人，悄悄告诉张格尔，清军并没有撤走，正分兵两路等着你呢。张格尔警惕性极高，兄弟们赶快撤!机会难得，不能就这样了结。(杨)芳急驰一昼夜，追及於喀尔铁盖山，歼其从骑殆尽。(《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无奈之下，张格尔和剩下的三十多亲信弃马登山，窜入群山沟壑中。韧劲十足的杨芳带领部下徒步穷追猛打，等到看清楚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匪首时，张格尔已是穷途末路，正准备拔剑自刎。杨芳的属下冲上去就是一脚飞踹，张格尔应声倒地，被生擒活捉。

　　消息传到北京，道光皇帝无比兴奋，锡封(杨芳)三等果勇侯，赐紫缰、双眼花翎，晋御前侍卫，赐其子(杨)承注举人。张格尔在北京被处决后，又加封杨芳太子太保。第二年，清军凯旋回京，杨芳再晋二等(果勇)侯，加太子少傅。(《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道光皇帝批发的这几顶高帽还不算什么，下面这顶才是绝对品牌。至回疆之役，以生擒首逆，先封侯，绘像紫光阁。绘像紫光阁是杨芳一生中获得的最高荣誉。按照清制，获此殊荣的只能是战功卓著的武将，而在清朝早期中期，朝中汉人大多是文官，能够获此殊荣自然是凤毛麟角，汉臣同列者凡九人(《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五 杨芳》)。这一极高的政治待遇，足见杨芳当时的政治声望。

　　绘像紫光阁这一嘉奖方式始于乾隆朝，绘制画像并挂在中南海紫光阁的目的就是犒赏劳苦功高的大将。紫光阁功臣像到底有多少，一直未见记载。北京故宫博物院专家考证后认为有280幅，目前存世的仅20幅，除少数几幅私人收藏外，大多数被世界各地博物馆收藏，可惜杨芳画像早已不知踪迹。

　　此后几年里，杨芳都在老家边上转悠，在四川、湖南镇压各种起义，历任广西、湖南提督。

年老多病赴穗抗英无功而返

　　上面的内容血腥了点，咱们换个话题，先说说鸦片。

　　鸦片本是治痢疾的良药，老祖宗一直在用。到了雍正、乾隆时期，麻醉品鸦片走进寻常百姓家，成为公害。到了道光朝，当兵的也开始吸了。当时中国人吸食的鸦片均来自当时英国的殖民地印度，英国殖民机构——东印度公司在垄断印度的鸦片生产和专卖后，将鸦片销往中国。中国烟鬼吞云吐雾时，英国人带走了白银，国内银元慢慢枯竭，银价上涨一倍以上，整个国家已是国穷民困。

　　勤俭持家的道光皇帝决定干一番挽救国民经济的大事，道光十八年(1838年)十一月，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禁烟，并节制广东水师。一到广州，林则徐强势禁烟，还拿最大的金主又不配合禁烟的英国佬开刀，下令停止中英贸易，派兵封锁英国商务馆。迫于无奈，英国商务监督查理·义律交出两万多箱鸦片。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1839年6月3日)，林则徐在虎门开始销毁鸦片，历时22天，销毁鸦片两百多万斤，朝野欢呼，群情激奋。十二月，林则徐被任命为两广总督。

　　道光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1840年6月28日)，英国侵华舰队封锁广州，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林总督打起仗来一样威猛，英国人没占到半点便宜，英军总司令乔治·懿律便循着海岸线北上挨个敲门。在厦门遭到闽浙总督邓廷桢的有力回击，只能继续北上，在浙江定海(今浙江省舟山市)终于得手。等到了天津海口，清军又是一触即溃。天津是北京的门户，这次懿律的想法已经不是敲门了，而是敲山。

　　别人要掐脖子了，道光皇帝犹豫摇摆了，便想着安抚英国人，直隶总督琦善就成了谈判代表。八月，钦差大臣琦善赴广州和英国人谈判。此后琦善的表现，足以证明道光皇帝用人之拙劣。这位钦差在广州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林则徐头上扣屎盆子，津门失守、国家受辱、战事不断、各地劳民伤财，都是林则徐一人所致。禁烟的目的就是阻止白银外流，现在沿海地区都在打仗，花销更大，道光皇帝顺势甩黑锅，惟该督等以特派会办大员，办理终无实际，转致别生事端，误国殃民，莫此为甚(《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林则徐、邓廷桢被革职查办，琦善顶岗任两广总督。

　　十一月，懿律因病回国，前面提到的英国商人查理·义律被任命为英国全权代表，我们再来看看琦善干的第二件事——撤除防务，遣散水勇，做好了随时挨打、随时赔款的准备。琦善很傻很天真，以为等英国人骂够了打够了气顺了，就能收回定海，终兵息战。没想到英国人不仅不还定海，还数索香港，志在必得，更可气的是琦善当事急，佯许之而不敢上闻(向朝廷呈报)。遇到这样的对手，英国人也是醉了，先攻占虎门外的大角、沙角两个炮台，接着继续攻击靖远炮台和威远炮台。两处守军死守阵地，顽强抵抗，并向琦善请援。琦善怕得罪英国人，又要做个样子，他的做法毁人三观——不敢明发兵，夜遣二百人往。(《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七 琦善》)镇守靖远炮台的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和四百多名将士，全部壮烈殉国。镇守威远炮台的潮州镇总兵李廷钰因弹尽粮绝，手下伤亡惨重，被迫撤退。

　　消息传到北京，天朝的尊严和自己的面子很受伤，道光皇帝再一次展现原地调头的独门绝技(这次可以点赞)。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正月，下诏对英宣战，令他的侄儿、御前侍卫内大臣奕山为靖逆将军，户部尚书隆文和湖南提督杨芳为参赞大臣，调集各省军队一万七千人，开赴广州抗英。

　　看到对方要换人，义律就单独约琦善商议，愿意让出所占炮台，归还定海，条件就是你把香港给我。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答应，偏偏琦善非人类。等到英国人出现在香港街头，到处张贴安民告示，广东巡抚怡良才知道香港已属他人，马上密奏朝廷。发现琦善隐瞒真相，卖国卖主，道光皇帝气得直跺脚，连声大骂辜恩误国，丧尽天良，诏斥琦善擅予香港，擅许通商之罪，褫职逮治，籍没家产。(《清史稿·列传一百五十七 琦善》)后来几经沉浮，琦善居然鬼使神差地重获新生，历任驻藏大臣、四川总督、陕甘总督等要职。

　　听从皇帝调遣，71岁高龄的杨芳日夜兼程赶往广州。二月十三日，参赞杨芳抵粤，各路官兵未集，而虎门内外舟师悉被毁。(《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九 邦交二 英吉利》)找到已被革职的林则徐、邓廷祯等人，一起察看地势巡视防务，做好抗击英军的一切准备。

　　二月二十六日，义律指挥英军猛攻凤凰冈。杨芳亲自督战，打沉舢舨两只，并击断大船中桅，致毙夷匪多名，始行畏惧退走。(《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首获胜利，士气顿时高昂。此时，英国国内急需的三千万磅茶叶不能装船运出，义律着急上火，提出停战通商。杨芳要求英军退出虎门，欲藉此缓兵退敌，遂与怡良联衔奏请。(《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九 邦交二 英吉利》)并借乘休战之际，巩固城防，调集兵械，以期再战。在义律作出不输入鸦片的书面保证，英舰陆续退出广州后，杨芳同意暂时停战通商。这次恢复通商，以禁止鸦片输入和英舰退出广州为前提，不附带任何不平等条件，决不是妥协投降，实为一种退敌缓兵的良策。只是道光皇帝看到奏报后，愤满之至，斥责杨芳、怡良退却观望，不思进攻，而是迫切通商，这是重蹈琦善的覆辙，并明令断不准提及通商二字，坐失机宜。(《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杨芳、怡良二人革职留任，以观后效。

　　三月二十三日，奕山、隆文同日到达广州，杨芳由临时主帅变为副手。从此后的表现来看，奕山的拙劣比起琦善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四月初一，备战尚未完成，奕山就下令攻击虎门外的英军船只，直到兵已出城，才把这个决定告诉杨芳。杨芳大呼不好，但已无力回天。我一直秉持一个观点，对抗外夷选择战即便没打赢那也是胜，但看到这次主动出击的结果时，我迷失了。夜进兵，乘风毁七艘，报捷。诘旦(清晨)乃知误焚民舟。(《清史稿·列传一百六十 宗室奕山》)烧了自家的船，自己生闷气，英国人也不爽。第二天，英国战船冲向广州，广州城外险要处被英兵控制，清兵退入广州城。杨芳急率军士登城固守，炮弹在耳边呼呼而过，周围枪炮声爆炸声不绝于耳，旁边的人早吓得浑身哆嗦，劝老将军回城暂避。(杨)芳谈笑自若，骂曰：“丑虏要击死老子耶?”(中国史学会《鸦片战争》)依然坚守城楼督战。

　　四月初七，英军围城更紧，炮火更猛，胆小怕事的奕山派广州知府余保纯出城求和。义律索要赔偿1200万，美国商人在中间斡旋建议减半，奕山答应下来，并许给香港全岛，英兵乃退。(《清史稿·列传一百六十 宗室奕山》)按照双方约定，奕山和隆文退到了广州城外60里的小金山。战事暂息，两人就商量着如何捏造事实给皇上汇报工作，奕山奏称义律乞抚，求许照旧通商，永不售卖鸦片，将所偿费六百万改为追交商欠。(《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九 邦交二 英吉利》)意思就是，义律已经走投无路，恳请朝廷开恩，恢复通商，他保证永不贩卖鸦片。六百万的赔偿款也不要了，我们欠的钱给他就行。接着，奕山继续卖乖，欠别人的钱，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从广东的海关经费中出!道光认为占了大便宜，一切允准。

　　大部队退出广州城后，留守广州的杨芳在巡察时因战马受惊，闪挫后旧伤复发，便向道光帝上疏，请求回乡养老治病。七月，道光帝允准杨芳回湖南继任提督。至此，杨芳在广州不到半年时间的抗英作战画上句号。

　　综观杨芳的表现，我们可以不称其为英雄，但不顾年老体衰，以国事为重，从容奔赴抗英前线，勇气可嘉。在奕山到达之前，坚持抗战，多次打退敌人的进攻，表现出非凡的才干和胆识。虽未能力挽狂溯，却已尽军人职责。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杨芳回到松桃老家，3年后去世。道光帝念其生前功劳，赐金治丧，并赐谥号“勤勇”。

　　回过头我们来看看奕山，那些见得不人的龌龊勾当终有败露的一天。闽浙总督颜伯焘、广西巡抚梁章钜连番上奏朝廷，揭发奕山欺君罔上卖国卖主。英国人也极为配合，挥师北上，在浙江、江苏故伎重演，继续敲诈勒索。两次被自己钦点的前方统帅当猴耍的道光如梦初醒，直接就把奕山圈禁宗人府空室。(《清史稿·列传一百六十 宗室奕山》)此后奕山的命运和琦善如出一辙，道光二十三年，走出宗人府，还赐二等侍卫，后调到伊犁当上参赞大臣。

　　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其实最该说的还是道光。道光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历史功过该如何评价?关于道光的性格，常用的关键词是勤俭、宽仁、忠孝兼备，但做事情犹豫不决，反反复复，这是道光的致命弱点。软起来谁都可以捏，硬起来浑身都是铁，禁烟时严禁与弛禁摇摆不定，开战后战与和翻云覆雨，再加上用人上忠奸不分，让整个国家雪上加霜。执政30年，道光最大的政绩就是平息张格尔叛乱，巩固了新疆。最大的败笔就是签订了《南京条约》，答应英国人提出的索烟价、商欠、兵费银二千一百万，索香港为市埠(《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九 邦交二 英吉利》)等等条件，大清国运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笔账得算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