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木屐
□余春明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每当读到宋人叶绍翁的诗句时,我就会想起少年时代生活的一幕幕。尤其是在下雨天,穿着木屐邀小伙伴们玩的情景记忆深刻。“咯”“咯”,木屐底下的铁钉撞击着青石板的声音,奏响了记忆的天空中一串串风铃,清脆,悦耳,在时空的隧道里悠扬地响着,传得很远很远。
那时候,称橡胶雨鞋为“套鞋”,几乎没有雨靴,是名副其实的鞋,很金贵,一般人家有一两双算是了不得,且都是大人下雨天劳动时必不可少的雨具。小孩上学了,大人也会咬咬牙从牙缝里挤点钱买一双。不上学,即使是下雨天也不准穿,免得磨损弄坏。大人也一样,走家探户,都穿木屐。木屐很普遍,几乎一人一双。
木屐制作简单,一块稍厚的木板,请木工(有的人自己)锯成两片鞋底样,底下用四小块耐磨的檀树或黄楝树之类的木头,拿铁钉固定好,就成了鞋底。鞋面更简单,弄两截柴油机带水泵的废旧传动皮带,两头用小铁钉钉好,圆弧状,正好放进脚,一双木屐也就做成功了。价廉物美,不,谈不上“价”,无需拿钱买;而这种“美”却是一种古朴,一种淳厚。
木屐穿起来方便,免去了脱鞋换鞋的程序,只要连同布鞋一起穿进去,因没有鞋后根,不需要弯腰去“拔”(即拉起鞋后根帮助脚穿进去),干净利索,穿上就走。加上底板的四个高高的支架,不怕因泥水的浸渍而弄脏了鞋。最有意思的是,走在村庄房屋间的青石板路上,特别是夜间,声音非常清脆。坐在家里,老远就能听到有人来,好客的村民会提前准备香茶和旱烟,给来访者一个感动。那声音伴着鸡鸣狗吠,如同万籁声中的一声声木鱼,让沉寂的乡村夜晚增添了一份温馨。
其实,穿木屐的习惯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古代。唐代大诗人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里就有“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的诗句,谢公乃晋朝诗人谢灵运。据说他一生喜欢游览名山大川,为了方便登山,他特别设计了一种木屐。其特点是底下的四个支架是活动的,上山时取下前面两个,下山时取下后面两个,保持脚与山路的平衡,自然也就方便省力。不得不佩服这位山水诗的鼻祖,思维是如此有创新性,经常登山竟有了这么一个发明,让后人在记住他的优美诗章时,也记下了这一让人方便登山的杰作。
记得家乡的人们在制作木屐时也不是千篇一律,有仿照市场上卖的样式的,那种样式比较规范,也很值钱。底板较薄,成小船状,下端的屐钉钉头很大,很粗,没有枕木垫;鞋面为半截,脚尖到脚背部分全部覆盖。面料是脱毛加工的牛皮,这种价格高。还有种鞋面用白麻布做成,再在两面都刷上桐油,金黄金黄的,很硬,有仿牛皮的味道,价格稍低些。这都要买,村民们大都舍不得破费,关键是经济不允许,所以自己做。于是,千个师傅千种法,各式各样的木屐也就应运而生。比较简单的就在木板(木板也很短,只有一般屐底的三分之一,刚垫在脚心)底下面钉上一长条木块,即独齿木屐。这种木屐看起来不稳,实际上只要保持平衡,还是同样稳当,且使人走路的姿势无形中婀娜了不少。适合年轻人穿,感觉中像是在走高跷,有意思。
如今,社会发展了,人们似乎更讲究复杂,讲究享受,摒去了原始,不屑于简单。小县城里很多人家里不说有木屐,连雨靴也不用买。无论天晴下雨,出门坐车,而且是私家车,一双锃亮的皮鞋就够了。既显示了身份,又很排场,谁还记得木屐。说来你也许不信,家离工作单位不足三百米,有人硬是开小车上班,算上开车出车库和停车的时间,还不如步行快。有的领导,每天早晨要跑步(或步行)一个小时,但上下班仍然是公车接送。一言以蔽之,摆阔气,讲排场,比身份,是现代人的痼疾。就像我们,再也寻不到儿童时的纯真了,一件简单的事情会看得很复杂,会变得很复杂。古朴简单的东西反而让人觉得老土,这不能不是文明社会的一大遗憾。每当想到这些时,我的耳畔都会响起“咯”“咯”的木屐声,好像听不到汽车的轰鸣,因为屐痕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