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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8-06-29

  

  西部苗族的龙虎文化

  □罗国锦

  西部方言苗族(简称西部苗族),又称川黔滇方言苗族,其语言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苗语支。在50年代初,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第二工作队经过实地考察,根据各地苗语的构词大致相同而语音不同的特点,将苗语划分为湘西方言、黔东方言、川黔滇方言,又称东部方言、中部方言、西部方言,总体上包括了七个次方言和十八种土语。三者均属于5000年前九黎部落首领蚩尤的后裔,共尊战神蚩尤为自己的祖先。因历史迁徙等原因,导致三者在语言、习俗和服饰等存在一脉相承又各有特点的情况,西部苗族属于最早分离出来的苗族群体。

  目前,西部苗族分布跨出境外,大量分布在中国的贵州省毕节市、安顺市、六盘水市、安顺市、贵阳市、遵义市、黔南州、兴义市等地区,云南省的文山州、红河州、昭通市、安宁市等地区,四川省的泸州市、宜宾市、重庆市等地区,广西的融水、隆林、三江、龙胜等县份,其他省份也有少部分的分布,总人口约400余万;海外分布在泰国、老挝、越南、缅甸、美国、加拿大、法国等国家,人口200万左右。

  西部苗族龙虎文化,翻开文史资料可谓语焉不详,几乎都是保存在民间。因此,外界对西部苗族龙虎文化知之甚少,专家学者也无从下手,导致这些丰富多彩的文化遗产被史料淡忘。实际上,西部苗族龙虎文化源远流长,植根于人心,对其生存发展的影响极为深远,是值得我们深度挖掘的文化宝藏。在西部苗族民间文学、祭祀仪式和巫术活动中,龙虎文化占据着重要的核心的地位,张扬着一种独具魅力的文化现象。

  从官方文献上看,关于西部苗族龙虎文化的记述尚属空白,这是因为语言障碍和文化差异所致。实际情况是,西部苗族民间的龙虎文化博大精深,世代相传,影响深远。其中,以西部苗族民间文学作为民族精神的食粮,其承载的龙虎文化元素尤为突出。

  苗族古歌《龙心歌》这样唱道:“……格诺爷老有办法,爷诺毕考有主意;避其强者打弱者,用那龙心辨敌军。格诺爷老统兵好,爷觉毕考谋略高;假装败逃诱敌人,绕道左右来夹击;打得敌兵抱起脑袋跑,打得敌人昏昏团团转。沙蹈侵占野心不得逞,返回来攻更疯狂;战争越打越激烈,越打越没有休止。天昏地暗阴沉沉,杀声震撼山谷不见影;格诺爷老抗敌有胆量,率军迎头来痛击;爷觉毕考谋略高,善用龙心辨四方。……”这首古歌采集于滇东北次方言苗族中,讲述的是苗族祖先用龙心取胜的历史故事。故事的主人翁,其实就是川黔滇方言其他土语所讲的杨鲁。一些专家研究认为,杨鲁就是史书所记载的战神蚩尤。由此可知,苗族的龙文化源于上古时代,距今至少是5000多年的时间。

  西部苗族民间一有个流传极广、影响至今的神话故事,即老虎抢亲的英雄故事。由于西部方言的土语较多,其故事的名称也不尽相同,但都是在追述同一个历史事件。目前,在古籍资料整理成果上看,比较系统的是吴耿介先生整理的《盖绕和玛柔》。这首叙事古歌这样唱道:“……苗家的祖先,来到这山坡;爱上这山坡,就住在这山坡。开荒刨草,苗家多艰苦;猛虎打死九十九,最后射死白虎王。山岭青悠悠,苗家砍柴烧;土地肥沃沃,苗家种五谷。靠山吃山,苗家勤劳又勇敢;临水吃水,苗家能苦又能干。优鲁斗的芦笙响了,苗家歌舞通宵;一年成根,二年成古。唱起我们的故事,酒令要唱五年;跳起我们的舞,大花要跳七天。前五年千年的话,我们不讲;后五千年的话,我们不说。要讲起那些,三年也讲不完;要说起那些,一辈子也说不完。……天上的炸雷最响,洞里的蟒蛇最毒;黑洋大箐,神虎最可恶!百兽见它让路,牛马遇它跪倒;最好的山冈它霸占,最清的泉水它独喝。有本事的猎人,不是它的对手;最美好的姑娘,它要带去做媳妇。来见不到身影,去找不到脚印;变山象山,变河象河。……”这首叙事古歌,提到虎王白虎和神虎,都是神出鬼没的怪兽,都与苗族为敌,最后为苗家人所消灭。而整个故事情节,主要是围绕苗族女神玛柔如何被神虎抢走,打虎英雄盖绕如何追杀神虎夺回玛柔进行展开。通篇精美绝伦,情节跌宕起伏,用苗语唱起来引人入胜。

  关于《龙心歌》和《盖绕和玛柔》这两首古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苗族龙虎文化可见一斑。但严格地说,尚未收集到的苗族民间故事很多,绝大部分与龙虎有关,其承载的龙虎文化比较深厚。比如《巫师斗龙王》《劳阳与龙女》《准甘洛与龙女》《格波绿杀母猪龙》《孤儿与虎爷爷》等故事都比较经典。《巫师斗龙王》讲述的是龙潭里住着龙王,龙王经常陷害路过的小孩,最后被巫师制服;《劳阳与龙女》讲述的是好学上进的劳阳去求学,归途中到龙宫食宿,因帮助龙子提高文化知识水平,龙王为了答谢将龙女嫁给了劳阳;《准甘洛与龙女》讲述的是古代英雄准甘洛有一根赶山神鞭,他日夜不停地挥舞神鞭,打算把群山赶到东海去,这个举动却惊动了东海的龙王,龙王就派龙女前来与准甘洛谈恋爱,趁准甘洛熟睡之际就把神鞭偷走了;《格波绿杀母猪龙》讲述的是苗族祖先格波绿带领苗家人在今天的贵阳市区辛勤劳动,晚上去守护庄稼地,无意中射杀了一只母猪龙,并取下龙心珍藏起来,龙心具有神秘的魔力,放在干处就天晴,放在湿地就下雨;《孤儿与虎爷爷》讲述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为了生存,以帮人放养牛羊为生,死去的爷爷见了十分可怜他,就变成一只老虎帮助他寻找食物和媳妇,让孤儿过上了美满的生活。

  西部苗族龙虎文化,与其他民族的龙虎文化有着巨大的区别,让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根据目前收集整理的西部苗族古歌,以及苗族民间津津乐道的诸多传说,我们可以看出龙虎文化在苗族文化大系中占有重要的甚至是核心的主导的地位和作用,其基本特征包括历史性、传奇性、自我性、交互性四个基本特征。

  历史性。纵观西部苗族龙虎文化,其与苗族历史紧密相连,是苗族历史大事件在民间文学中的体现,具有显著的历史记忆特征。从西部苗族龙文化的起源上讲,最早可以追溯到5000多年前苗族祖先战神蚩尤雄霸中原的时代。史料对蚩尤与炎黄的战争,没有涉及龙文化的记述,但苗族民间却世代相传。苗族祖先在作战中,因为拥有一颗龙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战无不胜。后来,龙心被对手偷偷换走,因而作战失利,被迫实施战略转移。因此,苗族民间又把这次重大历史事件,称之为“龙心之战”。从虎文化的起源上讲,虎被视为邪恶势力的象征,除了社会因素外,自然因素也是催生虎文化的重要土壤。历史上,西部苗族进行了多次战略转移,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以及世界各地,其面临着诸多的人为威胁。同时,西部苗族所处的自然环境,山高林茂,虎狼成群,危机四伏。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虎文化就应运而生,并折射出苗族历史遭遇和深刻记忆。以《盖绕和玛柔》为例,这首叙事古诗不仅讲述了苗家青年男女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同时还通过文学艺术的手法再现了发生在远古时代的历史事件。

  传奇性。西部苗族龙虎文化之所以世代相传,完全在于其生动有趣,具有引人入胜的离奇情节。这些显著特点,从其他民族的文学作品中,几乎找不到雷同的素材,这正是苗族龙虎文化的魅力所在。其传奇性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龙虎被神化,比如苗族祖先掌握的龙心可以呼风唤雨、识别方向,龙虎能够变成人的模样与人相处或者危害人类的活动;二是故事生活化,比如龙子向人学习文化知识、龙女成为人类的伴侣,亡者变成老虎之后帮助多灾多难的苗家人解决生活困难、老虎身边陪伴着为虎作伥的妖魔鬼怪等;三是愿望理想化,比如人类使用神鞭赶山填海而引来龙女与人相恋、凡人与龙女结合后就会得到金碧辉煌的住所,虎精抢苗族姑娘做媳妇、老虎精通人性善于感知人的有无等;四是结局戏剧化,龙虎往往指代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但结局基本上是圆满的,比如巫师战胜了龙王、苗族英雄成功追杀虎精等等。

  自我性。纵观苗族龙虎文化,其张扬着一种人定胜天的唯物主义特质,始终在体现英勇无畏、铲除邪恶和追求生活的民族精神。在其他民族的龙虎文化里,龙虎被视为神圣的东西,历来都是顶礼膜拜,具有强烈的龙虎中心情结。但从苗族的龙虎文化之中,龙虎尽管有神秘的力量,但并不是凌驾于人之上,相反,人才是龙虎的主宰,强调的是人的地位和作用,是一种可贵的人本精神。比如,苗族祖先杀掉母猪龙之后,取出了龙心用于调节气候,让龙为我所用;苗族亡灵变为老虎,帮助子孙渡过难关,让苗家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有一种情形,民间传说不甘死亡的人,死亡后其灵魂还会请求巫师进行超度,让自己变成老虎继续生活在人间。这些故事情节,强调自我,蕴藏着深刻的思想和智慧。又如,苗语称打战为“都饶”,翻译过来就是“打龙”的意思,充分说明苗家人对事物具有先进的认知,并没有因为“龙虎”的存在就迷失自我,始终闪射着自身超越龙虎之上的思想光芒。

  交互性。关于龙虎与人的关系问题,西部苗族的龙虎文化体现出一种对立统一的现象,即龙虎与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视情况而定。当龙虎威胁到人的时候,人就与其争斗并直到胜利;当与人为善的时候,人就与龙虎为友,成为一种相依相存的平等关系。比如,苗族青年劳阳进入龙宫,将自己掌握的文化知识传授与龙子,最后与龙女喜结连理;巫师发现危害乡里的龙王后,得知他的弱点,于是将计就计,彻底制服了龙王。又如,虎爷爷得知自己的孙孙在人间饱经风霜,于是就在山林中与孙孙沟通,并帮助孙孙吃上了肥肉大米,找到了如意的媳妇;虎精作恶多端,凶神恶煞的抢走苗家姑娘,最后被苗家英雄杀死在山洞里,把姑娘从虎口解救出来。这些传说故事,既有龙虎与人相濡以沫的感人情节,也有人与龙虎作坚决斗争的惊心动魄画面。由此观之,在封建王朝将龙虎文化捧上天的时代,苗家人却保持着一种理智的态度,坚持了一种以人为本的正确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