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飞机在黔东南抛失六千亿法币

□文/图 张绪文 李光厚

　　上世纪50年代，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四川方言故事片《抓壮丁》，王保长搜缴飞机抛落的关金票情节，其素材不在四川，而是发生在贵州黔东南的真实故事。经查三穗县民国档案《国机弃掷钞票卷》(全宗号M第428卷)，有125页详细资料记载。

　　飞机抛掷钞票经过

　　1947年(民国三十六年)8月25日，广州白云机场天气晴好，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空运大队359号飞机起飞，机上满载着中央银行法币60大箱共6000亿元飞往重庆。9时10分在广西柳州机场加油，后继续向北飞行，10时40分到达贵州黔东南上空。由于飞机老化且又超重，机件发生故障，飞行出现不平稳态势，11时20分，左发动机有小型爆炸声，几分钟后停止转动。飞机上钞票重10740磅(折合4.87吨)，有机组人员3人，银行官员4人，武装押钞员2人，共载9人。驾驶员是毕业于杭州笕桥空军驾校，曾在陈纳德飞虎队驾驶战机与日本空军交过空战，驾驶技术好，仅凭一台右发动机仍操作飞行，想飞抵贵阳着陆。可是恰遇恶劣天气，航线前方有雷暴大雨，浓积云层厚重不能穿行，更因飞机超重过大，单边发动机承载不了负荷，随时都可能坠机。11时30分，飞行到黄平县上空，机身摇晃不定，机头下坠，危险至极，机上人员一片恐慌。为了不致机毁人亡，机长果断下令抛掷钞票箱以减轻重量，随即抛下15大箱钞票。机头才重新扬了起来，机长命令驾驶员掉头飞往柳州机场降落。在施秉、台江上空，飞机摇摆又出现险情，只有再减轻重量方保无虞。央行官员舍不得扔钱，表示抗议，机长大声呵斥：是要钱还是要命!还是下令将其余的钞票45大箱钞票全部抛掉。下午1时，飞机终于安全降落在柳州机场。

　　柳州机场立即将飞机抛失钞票情况报告上级，中央银行除向行政院报告外，特急电贵州省政府杨森主席，要求饬令飞行路线有关地域各县及驻军、警察协助清查寻找失钞，万勿损失。贵州省政府以省机密电急令第一区行政督察区专员兼保安司令范埏生认真搜寻，迅速清查上报。央行贵州分行主任任济竣迅速赶到镇远，与专员公署商讨如何寻缴飞机失钞，专署和各县层层指令军警及乡镇保甲一体搜寻保护，务必使失钞全数归案。

　　飞机抛失钞票，均为市场流通的一万元面值钞票，失钞号码为5-C、5-D、5-E……5-Q共13个号头，同一版式的一万元钞票还有1-A、1-B、10-A、10-B等几百个号头，6000亿元失钞若流入市场，势必扰乱金融秩序(当时的法币还不太贬值，100万元法币可换一块大洋)，引起中央和地方都极其重视搜缴失钞一案，省政府有令“敢有隐匿情形，一经查出即予从严惩办不贷!”

　　镇远专署和银行官员分别到黄平、施秉、三穗、台江、剑河、榕江等重点县督促搜缴飞机失钞。台江县五河村农民邰胜保说，那天早晨他到坡上砍柴，看见天上飞机丢炸弹，就赶紧伏在地上不敢动，结果没听炸弹响，却见满山都散落着票子，连树叶上都有钞票挂着。飞机失钞不胫而走，很快就流入市场，台江、剑河、三穗、榕江、锦屏发现最多。三穗是湘黔、桂穗公路交汇处，车流量、人流量大，9月6日，即查到汽车司机由湖南安江收搭“黄鱼”车费的飞机失钞，湖南、广西、独山、贵阳、遵义等地都有飞机失钞出现，可见要想全部收回失钞是不可能的，尽管关押了人，枪毙了人也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据镇远专署9月10日处理失钞会议记录：“台江县已知坠落钞票9箱，剑河2箱，榕江、寨蒿、朗洞多有发现，或流入桂境。”台江收缴最多，9月12日至18日收缴15.95亿元，10月份收缴43.5185亿元，其他各县都有查获，但解缴到专署的数目很小，三穗仅解缴不到2000万元。飞机失钞绝大部份都收不回来。据其他资料记载，有效收回数目仅是6000亿元12.5%，可能都不准确，之中的情况是非常复杂的。

　　官府收缴失钞措施

　　1、多次行文各县严令收缴失钞。飞机失钞案引起中央和省政府高度重视，贵州省主席杨森于8月25日晚直接打电话叫专员范埏生督办此案。8月26日，范埏生即以贵州省第一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公署代电之名，令各县县长查缴失钞，速转饬所属各乡镇保长一体协助找寻保护，万勿损失，并将办理情形具报。9月2日，又以埏一字第1427号文令各县切失查缴失钞，“如有隐匿不报或知悉报告舞弊者，一经查觉，应即从严惩办，甚至处以极刑在所不惜。”省政府和专员公署共8次训令催促搜缴失钞，文中语气严厉，“从严惩办”、“甚至枪毙”等语反复出现。与此同时，为鼓励拾得钞票的人交钞，规定：“凡乡民直接捡获者，一律提奖实际寻获数的百分之五。其余在事出力人员，另由省府从优给奖。”

　　2、成立专门清查委员会。1947年9月4日，专员兼保安司令范埏生在专署大礼堂召开处理飞机失钞案会议，镇远各机关首长参加，会上决议成立“飞机失钞贵州省第一行政区清查委员会”，范埏生为主任，委员有司令、参议员、书记长、总干事、局长、银行经理、镇远县长等。委员会办公地点设在专署内，同时令各县相应成立清查委员会。为防止大量失钞外流，加强管制及搜查。“推专署、县府及驻镇远之货税局、直税局、临教院、师管区派员成立检查组，检查人员由会制发检查证，行人检查由县府主持，上车乘客由警察局主持。”

　　9月10日、9月15日、10月2日，失钞清查委员会几次开会讨论和决议处理有关事项，作会议记录，并以贵州省第一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公署、飞机失钞第一行政区清查委员会之名行文“向各县下发会议记录”，令各县执行会议决议。参加清查委员会会议的都是党政军各界要人，如专员兼司令范埏生、师管区司令杨勃、第四临教院任鸿刚、盐务局长李钟隆、直税局长江冠群、党部书记长杨通铭、三青团张举宏、参议会议长周希颐、专署副司令陈亮、商会会长杨景扬、贵州银行董淑阳、农民银行徐安涛、警察局长陈剑吾、邮局局长李定祥等等。会议决议内容较多，如：“凡有失钞，无论自己拾得或代人寄藏，不报不交者即为犯法论处。由交易或劳力所获得之失钞，由银行待定补偿。台江县清获失钞21.4242亿元，又2.2930亿元，又15.95亿元的奖励如何发放。非自动报缴失券者不奖，告密者、出力者奖等等。”

　　3、发布张贴布告。贵州省第一行政区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公署代电令三穗县政府云：“查央行飞机失钞案兹为加紧清理，期能悉数获计，特遵照省府电令规定奖惩办法，拟制公告一种，发下80份到县，仰即遵照转发各乡镇保张贴。”布告于9月8日下发到县，县政府即派员在东门口、河坝街、新穗街、牛场街、汽车站、旅社等处张贴该布告。当时三穗全县有6乡1镇80保，几乎每个乡、镇、保都贴有布告，飞机失钞案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布告以“创埏一字第零零七五”号令发布，其内容择要抄录如下：查本年八月二十五日，有行总空运大队飞机一架，载运国行钞券由粤穗赴渝，途经本境内上空，因机件发生故障，即将所载钞卷全数投落……本署迭奉省政府催促搜索……此案经与央行商妥，凡乡民直接捡获者一律提奖实际寻获数百分之五，其余在事出力人等另由本府从优给奖。如有隐匿不报或知悉报告舞弊者，一经察觉，定即从严惩办，甚至处以极刑在所不惜等，因事关国家金融及本区民众组训信望至巨，亟应切实清理，务期完全寻获……失钞号码列下：5-C、5-D、5-E、5-F、5-G、5-H、5-J、5-K、5-L、5-M、5-N、5-P、5-Q……如有上项失钞发现，不得隐讳为要，违则依法严办，绝不宽贷。除派员明查暗探外，特此布告周知……。

　　钞票是国计民生离不开的，人们生产生活离不了它， 市场离不了它，关系着千家万户，这次失钞数量大，追缴紧，布告措词严厉，民间称失钞为“飞机票”，平民、商家都谈虎变色，生怕手中的一万元票是飞机票，许多人遭受经济损失，许多人被吊打审讯，许多人坐牢冤死。

　　三穗搜缴“飞机票”情况

　　飞机抛掷钞票的第二天，即8月26日，专员公署以埏秘一字第1407号代电令各县迅即查寻。当时三穗县长陈国桢已告假回浙江江山县葬母，由秘书李玉祥代行县长职责，接到专署急电，立即起草以(36)桢穗秘字第252号指令下发给各乡镇公所、警察局、保警大队，通报飞机抛钞情况，饬令各乡镇所属保甲切实查明报核。专员兼保安司令公署催促严厉，9月2日以埏一字第1427号代电令：“顷奉省府电话，国机掷钞坠落在各县境，各该县长搜寻不力，致滋遗误者，以隐匿舞弊罪处以枪决，希即转知各县长切实注意认真搜寻，务获圆满结果为要。”李玉祥深感事关重大，连续找县参议长杨声扬、县党部书记长侯自明以及王槐熙、王文威、陈学敏等磋商搜寻失钞对策，几次下文督催各乡镇长保甲长切实寻查。八弓镇长杨秀伦、台烈乡长明泽渊、桐林乡长杨锦荣等都随时向县政府报告收缴飞机等动态。

　　根据专署指令，9月12日三穗县政府成立了“飞机失钞贵州省第一行政区清查委员会三穗分会”，并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参加人员有李玉祥、杨声扬、侯泽霖、王文威、王槐熙、陈学敏、刘德安、欧阳传道、杨秀伦、杨奠波等十余人，各机关首长为委员，陈县长、曹书记长、侯主任、杨议长、韩审判官、陈局长(邮局)、郑段长为常务委员。议决多项，如实行车辆管制、检查行人，从13日起开始实行大检查，并制发检查证一纸共80张，由警察局长盖章使用，检查组由县政府、县参议会、县党部、三青团、司法处、桂穗公路业务站、税务局等机关派员组成，乡镇由乡镇长、稽征处长、壮丁队长执行。搜缴款项交由邮局暂为保管，强调各检查人员查获失钞时应与全组人员及失钞持有者清点确数，会同署名盖章或手模，即将人款送会，等等。

　　有了搜查车辆行人的指令，军警特人员欣喜若狂，有了检查证尚方宝剑，心怀叵测的人认为有捞油水发大财的机会，前不久就有警察局巡官邹发干借查旅栈住客，搜得湖南人80两烟土不报，被人检举的事。不过这次警察局长王文威不敢重蹈覆辙，对下属一再严令不准营私舞弊，如有犯者从严惩处。9月7日晚警察局分队长张荣宦即在车站昌明旅社，查到空军第十四中队司机黄监和过境军人李崐携有“飞机票”(即失钞号码票)9万元，为此警察和军人发生冲突，几乎打了起来，李崐说票子又不是我造的，我是用大洋买东西找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警察中队长刘德安又在车站华南旅社查获醴陵驾驶员赵立群16万元，经带回派出所讯问，供述该款是由湖南安江搭载“黄鱼”至晃县所收的车费，经车站新化客栈老板出面具保结，没收钱后放行。局长王文威也感到搜查棘手，认为飞机票不从小宗追究来源，无从侦获大宗，但常与过境部队人员发生冲突，与空军、辎重兵、联勤部都发生过矛盾等原因，只好向上级报告：车辆如何管制、旅客如何搜查、收得失钞由谁管理、若干数目以上准将人脏带审、扣留失钞应履行哪些手续等等。

　　在各乡镇各市场搜查更是矛盾重重，“检查证”到了保警队、乡丁、稽征员手里就是权力，不无贪赃枉法、欺压平民的行为，飞机失钞没收，不是飞机失钞的票子也没收，鱼目混珠，从中渔利，小商小贩、平民百姓多受损失。八弓镇检查员杨某，持检查证越境到剑河岑松场收得姚承美飞机票1千多万元，拿来邀功领赏。的确，岑松、革东的飞机票最多，台江、剑河搜交情况更为复杂。有人检举瓦寨稽征处主任杨秀仁，古历七月三十日在顺洞场围栏阻抢，乱搜商民龙成美，搜剑河木商张国清、罗仁宽、邹廷凯、杨兴和等人的钱，共计4237万元，又在巴顺坳抢大、小广贩牛商人的钱，十万几十万不等。案情告到县、专署和省政府，杨森主席以省政府(36)财三字第4119号训令要三穗县政府彻查呈复。三穗县政府即派科员杨镜如下去调查。11月19日，杨镜如报告：“窃职奉派彻查长(吉)、瓦(寨)税捐稽征分处主任杨秀仁擅收钱财及勒征食盐税款一案。”结果是“确无实据可查”。举报人又向省政府告状，最后省政府财政厅长刘汉清于12月26日签署“杨秀仁并无擅收商人失钞及勒征盐税事实”的结论，民间传说是“官官相护”。

　　不了了之的结尾

　　飞机失钞案收缴前前后后搞了一年多，三穗县经历了陈国桢、廖思桢、李熙昌三任县长，前四个月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以后就逐渐冷淡，最后是法币大贬值，1948年8月发行金圆券，法币退出历史舞台。其实“飞机票”在市场上早就被民间拒绝使用了，飞机票伤害了许多人，也让许多人大发洋财，台江县失钞最多，官员出现集体舞弊事件。对于那全部60大箱钞票，尽管省府乃至中央一再严令追查，但都没有得到准确数字，有的箱根本没有找到，有的箱被人收买运到大城市去使用了。国民党忙着打内战，也无力追查，只能听之任之。台江是飞机失钞最多的县，总共也只收缴到40多亿元 ，与6000亿元抛失总额相差实在太大。

　　飞机抛钞是从黄平开始的，经施秉、台江、剑河、榕江进入广西，在革东、岑松、朗洞、寨蒿都有失钞，可以说飞机票就撒在三穗县边缘，三穗交通方便，市场繁荣，应该是飞机票流入多的地方，然而搜去搜来，却收效甚微，警察局长王文威、保警大队长陈学敏都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较大的搜缴数有10月3日在车站查获陆军辎重兵汽车十二团团副华忠炳所持的5-M失钞四百余万元，岑松张承美的一千多万元，其他收缴都只有几万、几十万元。11月29日，三穗县政府派科员王玉琼携查获的失钞1091万元交解专员公署，有镇远农民银行的收据。从民国档案中未见其他收付大数。

　　廖思桢于1947年底到三穗上任，12月30日以思穗秘字第414号向省政府报告称：“本府经于本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将寻获失钞悉数解交镇远农民银行，并呈报署备案”云云，说明在1947年底，收缴失钞基本告一段落。李熙昌于1948年6月到任，其间也只为遗留的60万元失钞，以(37)熙穗秘字第1008号公函向专署报告：本县存留此60万元经召集临审会议决定如数纳库，移作地方公用，专署也准予备案，至此说明飞机失钞案就结束了。

　　飞机失钞案由热到冷，最主要原因是法币急骤贬值。案发当时，100万元法币在市场上可兑换一块大洋，到1947年底，1000万元也兑换不了一块大洋，1948年春，1亿元也兑换不了一块大洋。1948年8月，蒋介石发行金圆券，300万元法币兑换1元金圆券，1元券算是大钞，还不到半年，金圆券票面出到100万元一张的，市场上根本就没用了，金圆券拿来折帽子、扇子，民间却用起四川铜币来。所以“飞机票”那种一万元券到1948年市场上就基本不用了，追缴也就毫无意义，飞机失钞案就是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