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凤冈龙泉的清代诗文及书法石刻
□文/图 胡启涌
明代万历二十九年(1601)平定播州(今遵义)杨应龙之乱后,贵州巡抚郭子章题请改土归流,将龙泉长官司改为龙泉县,结束了龙泉长官司土司,实行流官制度。龙泉县隶属石阡府312年,直至1913年龙泉县才改为凤泉县,设县知事公署,划属黔东道为三等县。民国十九年(1930)4月28日,国民政府批准贵州省政府呈报,又将凤泉县为凤冈县,沿用至今。
1604年,首任龙泉(今凤冈)知县凌秋鹏获准在县城修建石墙,在四方设了义阳门、绥阳门、明阳门、大保门,设城楼四座,水关两洞,县城才初具规模。1605年知县凌秋鹏还在今凤冈县委大楼处修建了5间木结构的县衙大堂,正式开启了龙泉的行政管理历史。
而距县衙50米处有一穴灵泉,叫龙泉亦叫龙井。井水自后壁的洞穴中淌出,洞穴两侧的几堆乱石间生长着十几株古树,疏影横斜、枝蔓交错。自明清以来,阎光黼、许延邵、宛大椿、张其文、罗文思、陈世镳、莫绳孙、李见田等,历届县令和过往墨客都为龙泉赋诗作文、题书刻石。今天,还有多数诗文及书法刻石保存完好,是凤冈唯一一处集中展现清代以来的龙泉县令和来往墨客的人文景观。
阎光黼、许延邵、宛大椿诗赞龙泉
康熙初年龙泉知县阎光黼,正黄旗人,是一位书卷味很浓的监生,他工作的场所是1605年龙泉第一任知县凌秋鹏修建的县衙,县衙后面有五株桂花古树耸立,如卫兵昼夜不分地守候着,桂树枝根遒劲、相互参差,春来叶茂枝繁,秋时花香满城,“衙斋五桂”便成了龙泉县的一大风景。《龙泉县志稿》的“山川名胜”一目中记载:“五桂,在县署后苑之树丛生,高十余丈、百余年物也,树叶繁茂,冬夏葱青,虽六月盛暑,而婆娑其下,甚为清凉,花发时,香满城市。虽属常花,而求其如此高大,且五树耸恃,真世所罕有也”。这是在“山川名胜”中着墨最多的一笔记载。可惜,这5棵桂花树,在清乾隆59年(1794)冬,因县城失火与县衙一同化为灰烬。从此“衙斋五桂”的醉人风景变成了县志中一笔痛心的记载。
知县阎光黼整天就在“衙斋五桂”的庇护下,听鸟语蝉鸣以遣朝暮,闲暇时写诗作文,吟诵山水,他将龙泉境内的“龙井”、“太极洞”、“中华山”等8处景点,写成了“龙泉八景诗”,第一首就是写龙泉的《龙湫泻碧》。其诗写道:
迢迢山城胜景多,
龙湫浑浑极清波。
珠几万斛愁难尽,
鳞甲三千寿不磨。
勺水潜修观变化,
半空倚杖叫吟哦。
三春应有同予好,
载酒流觞任客游。
此诗为写“龙泉”最早的诗作,尔后,进士出生的石阡府推官许延邵来龙泉县,闲游龙泉后即兴创作《龙泉》诗一首:
洞穴涓涓泻碧流,
共传山下有潜虬。
休疑池水无云雨,
触石还能润九州。
当时,龙泉县有一廪生宛大椿观龙泉后,也作有律诗《龙泉》一首:
关心世事不稍休,
到此都教俗虑收。
地转右形长寂寂,
水光云影共悠悠。
雨墙环峙围高阁,
一水襟滢过小楼。
他日池边新插柳,
愿随棠荫共长流。
此首诗本是宛大椿题写在龙泉石壁上的,被时人抄录下后,再被辑入康熙版《龙泉县志》中,才得以存世至今。阎光黼、许延邵、宛大椿三人所作诗作,皆收录于康熙48年(1709)由县令张其文带头纂修《龙泉县志。艺文》一目中。该目共录有康熙之前的诗作12首,其中阎光黼八首,许延邵两首,宛大椿1首,张其文1首,其内容皆写龙泉县境内名胜,但是在仅有的12首诗作中,写龙泉一景的就有4首,由此可知,灵水龙泉在明末清初也是黔地的一处名泉了。
张其文撰写《龙泉记》
自明初中央政权实行“流官”时,龙泉县尚属夜郎之边,环境荒凉、民风彪悍并礼乐不盛。
清朝康熙45年(1706),浙江举人张其文捧着一纸任命,一路颠簸来到龙泉县令任上。他到任上的第一件事,便将已倒塌的县衙在旧址上重建,张其文很喜欢紧附着县衙的五株桂花树,还挥笔书写“香馥蟾光”匾牌一块,悬挂在衙门之上赞美五桂。张其文不但重视地方教育,还倾力整理地方文献,于康熙48年(1709),他带头纂修《龙泉县志稿》,为后人留下了非常珍贵的文献资料。
这位勤政重教的县令,公务之余最爱去的地方是距县衙不远的龙井,或取水煮茶、或濯足消困、或抱膝静座、或绕井闲步,在一片清凉与惬然之中以消案牍之累。他在龙井边修造了亭子,做上了栏杆,有记“余尝欲造亭顶上,周以槛,共登眺……”,他还为龙井题额“天下第一泉”。康熙48年(1709),知县张其文要离开龙泉县了,离任之时让他牵挂不已的仍是龙井,如揖别佳人一般难舍。为此,他满含真情地创作了一篇《龙泉记》:
龙邑城内东北隅,有泉流石穴中。其深远不可测,名龙井。上有乱石横列,下流可通城外,而北折可溉千亩。余承乏兹土,公余游览其上,颇充旷且奥。取其水之清而洌,甘胜牛乳。噫,使此泉生于中土,遭刘升诸品题,岂在金山泉之下哉。仍僻在天末,埋没于蔓草蓁莽之间,竞不得与名泉,至是以叹兹泉之不幸也。虽然泉之水自在,倘百世后,有知味者,终必有取焉,岂以不遭前人之品题,而遂湮没耶。余尝欲造亭顶上,周以槛,共登眺。匆匆未暇,今将行矣,聊镌石标名,并赋古诗一首,刻于石,以示后之游兹泉者。
龙泉清且甘,贪饮不知止。
每来泉上游,挹酌连瓶垒。
芳香胜牛乳,清洌沁冰齿。
惠水未可方,廉让庶媲美。
世无品泉翁,坐使埋荆杞。
我欲成幽槛,匆匆未暇□。
今当别泉去,熏香美清比。
静听琴筑声,一洗尘俗耳。
夜半笼灯坐,欲去仍徒椅。
流膏滋垅亩,不独洁芳芷。
寄语泉水龙,岁旱润百里。
全篇感情真切,流淌着张其文对龙泉的无比依恋,临别之时,他遣人将《龙泉记》全文镌刻成碑立于龙井侧。同时,还书写“黔中第一泉”匾额一牌。
41年后的乾隆十五年(1750),石阡知府罗文思来到龙泉县,决定将龙泉井水引到城外灌溉农田,此举甚得拥护,知县李合作《罗郡尊修筑石堤记》一文刻碑记事,大赞此举。乾隆三十三年(1768),知府罗文思再访龙泉县,又一次查看了18年前他带头兴修的水利,心中不禁生起些许感慨,他心存感恩地来到龙井,在井边的一尊石面上题刻了“龙泉”二字,并欣然落款“石阡守罗文思”。这样一来,与张其文留下的《龙泉记》碑相映成趣,给龙井增添了不少人文气息。惜乎,今天张氏碑已片石不存,而罗氏题字依旧还在。幸好张其文当年纂修《龙泉县志》时,将自己创作的《龙泉记》录入其中,才使我们在300多年后的今天仍可读到其文,感受当年他与龙泉的那份难释情缘。
陈世镳题写“飞雪洞”
咸同年间,农民义军红号军、黄号军、白号军在黔省各地攻城夺池,令各地县府惶惶难安。龙泉县令陈世镳,这位来自于四川的儒官,他胸有成竹地召来悍将李璠和上千兵勇,创建了“清江营”。李璠不失所望,东征西战,把号军拒之龙泉城外,即使铜仁、思南等州府相继沦入敌手,而独有龙泉不失。
咸丰六年(1856)正月十九日,铜仁红号军攻打桶口(今思南县合朋溪,当时属龙泉),取得桶口后准备北上攻打龙泉。龙泉县令陈世镳立即率清江营前去桶口阻击号军,桶口一战共歼号军500多人,俘虏36人,大锉号军锐气。深秋时节,战事稍息,一个秋霜萧瑟的早晨,陈世镳习惯性的去龙井取水煮茶,幽深的小巷只有他一人穿着一袭长衫,踏霜留痕,悄然来到他熟悉的龙井边。此时,飒飒风起,落叶凌空而舞,涓涓的流水声自洞穴里淌出,由于降温产生的热气也随着流水从洞穴里翻滚而出,如纱如练地挂在树枝间,恍然如梦,面对这氤氲热气犹如飘飞的雪花,瞬息间让陈世镳灵窍豁然,立即转身疾步赶回县衙,铺纸蘸墨,挥笔写下“飞雪洞”三个大字,下笔凝然,端重圆润。书罢又用行书体落款“咸丰丙辰秋”,“蜀南陈世镳书”于首尾。陈世镳还利用战事之隙,于当年安排石工将“飞雪洞”三字镌刻成碑,然后恭恭敬敬的砌在龙井洞穴上方,并用朱砂将字添红,今日仍猩红如昨。
咸丰七年(1857),陈世镳因剿匪有功提升为黄平知州,临走时他将视如子侄的爱将李璠一并带去,不料在当年七月陈公率军去支援瓮安,部队行至甘棠时,不幸被苗军伏击身亡,失去主子的李璠不得已率残部折回龙泉。为追思陈世镳的知遇之恩,李璠便在陈公生前常去的龙井边,在陈公题写的“飞雪洞”不远处,修建了“陈公祠”,以兹祭祀。今天,“陈公祠”已无存,旧址上建起了“凤冈图书馆”,他题写的“飞雪洞”三字依然如初。
莫绳孙途经龙泉留珍品
洪秀全的太平天国义军险些让清政府提前终寐,幸好有曾国藩所率的湘军,才使得清王朝多喘息了些年。而这位晚清大腕,于1847年便与遵义沙滩的布衣举人莫友芝在京建交。咸丰七年(1857年),莫友芝之父莫与俦去世,千里之遥的曾国藩在公务繁忙之中撰写墓表,以寄哀思,足见二人情谊。
莫友芝是晚清著名的学者,1858年,莫友芝最后一次携三子莫绳孙赴京应试。当时,莫友芝已是国内著名的学者、诗人和书法家,其莫体篆书独步京师。可是,这次莫氏依然榜上无望,失意的莫氏父子一道策马来到江南,投奔也相交10年的湘军统帅曾国藩,在曾氏帐下做了客聊。1871年秋,莫友芝奉命在江南一带寻访因战乱散失民间的《四库全书》,不慎身患风寒,于9月14日在里下河完善区的一条渔船上走完了61年的生命旅程。噩耗传来,挚友曾国藩深痛不已,步行到莫愁湖畔祭奠,书写挽联:“京华一见便倾心,当时书肆论交,早钦夙学;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酒樽和泪,来吊诗人”以祭之,并资助1000两黄金予以安葬,由九弟莫祥芝及三子莫绳孙扶灵柩到遵义沙滩入葬。
莫友芝是清朝咸同年间的书法家,与何绍基齐名,他精于小篆,自标一格,古趣盎然,著名画家姚茫父评道:“曲折见致不以姿媚为之,便如琢玉屈铁”,而小篆神韵唯有一直随其左右的三子莫绳孙承袭。1872年,办完丧事的莫绳孙取道龙泉(今凤冈)去独山,龙泉有识之士设宴以待,并邀至龙井一览,见井边镌刻有前人题辞,莫绳孙不禁心生幽情,遂在泉边一石壁上题写莫体小篆“龙泉”二字,落款为隶书“同治壬申独山莫绳孙”九字,稳重端庄,俊健俨然,龙泉幸得莫体墨宝,所书的“龙泉”莫体小篆石刻作品,目前在全国还没有发现第二件。莫绳孙离开龙泉后,先后任两淮盐大使、出使俄国任参赞等职,晚年寓居扬州时潜心整理父亲遗著,之后逝于何年,也无从得知,而他所书的“龙泉”则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上世纪80年代,省电视台策划一个系列栏目叫《可爱的贵州》,摄制组到凤冈录像,意欲拍摄莫体篆刻“龙泉”。可是10多人在龙井寻找两天始终未见“龙泉”踪迹,使电视台的拍摄者抱憾而归。“龙泉”石刻突然不见,顷刻传遍凤冈县。当时,酷爱书法的余选华老师闻知后,怀疑莫体“龙泉”失踪是被人所盗,深感痛惜,当即挥毫题咏一绝,兹以志之。“古洞云飞雪,清池说泛霞。‘龙泉’书忽杳,疑是晋张华。”诗中,余老用晋代张华派雷焕盗掘龙泉剑的典故,痛斥了偷盗者的可耻行径。1992年盛夏某日,凤冈文史爱好者干国禄在龙井边纳凉消暑,不禁又想起失踪的莫体“龙泉”,便在龙井边的石壁上细心翻找,在洞口左侧无意中发现石壁上有脉凿痕。干国禄便顺痕清理,掀去上面厚厚的藤蔓、苔藓,露出的竟是100多年前的“龙泉”石刻。
近日,笔者与两位同好又去龙井欲睹莫氏“龙泉”石刻,却几经寻找才找到,其迹已渐模糊,磨损严重,甚是痛心,若不及时采取保护,莫氏“龙泉”石刻珍品,将在不久真会“‘龙泉’书忽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