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蛙声

□陶通岳

　　在这个歌唱的年代，无论你坐在家里，还是走在街上，无论你在工作中，还是在睡梦中，歌声总是萦绕在你的周围。听歌，我喜欢听那些纯正的轻音乐，它们安静，沉郁，如同生命之水在静静地流淌。每当听到这些歌的时候，我便怀念起另一种歌声——蛙声来。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常常跟小伙伴们嬉戏于田野里，小溪边，熟悉蛙声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阳春二、三月，水田里到处都有蛙产下的卵子，它们一大串、一大串的连在一起，外层透明，里面有一个黑点，像剥了皮的葡萄肉。捧在手上，肉肉的，滑滑的。过了不久，它们就变成了黑黑的密密麻麻的小蝌蚪。再过不久，它们开始长出尾巴，在乍暖还寒的水田里四处游走，那姿势娇憨可爱。

　　那时的人们，很少有人捞蝌蚪来食的，只是小伙伴们爱捉几只回家养在盆里或瓶里。

　　蛙声是在春分过后就有了。不过那时候的蛙大多沉默着。偶尔发出几声，是经历了一冬的休眠后对春的到来的惊喜。真正要听起成片的蛙声则要等到端午节后。那时候，农民们已经把秧苗插满了稻田，田里归于平静，静静的水田成了它们主宰的世界。它们有的在水田里呆着，三角形的脑袋露出水面，鼓凸着一双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有的则喜欢在田埂上的草丛里练习跳跃，听到人的动静，便一跃而起，一个美丽的动作，“啵”的一声落入水田中。

　　白天，蛙声稀疏，或许它们知道白天的世界是属于人类的。到了傍晚，田野里蛙们便开始了歌唱。开始是“独唱”，过不久，成百上千的“歌唱演员”加入了这歌唱的行列。渐渐地，它们用歌声把劳动了一天的人们送进了梦乡，农民们听着这鼓乐般涌来的蛙声，在梦里憧憬着丰收的希望。那时候，我不知道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佳词，只感觉到那声音像众多小朋友在尽情的嬉闹发出的欢笑。

　　参加工作后，我在一所镇中学任语文教师。我宿舍的前面是一片很宽的稻田。谷雨过后，田里有了农民们忙碌的身影。斜风细雨里，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掌犁辕，口中不停的叱牛声，这图景如果摆在画家地面前一定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那时候，欣赏音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在乡镇看不上电视，也没有VCD、DVD等之类的东西，唯有录音机是欣赏音乐的最好工具。可我刚参加工作，手边无积蓄，买录音机几乎是一种不现实的幻想。不过，只要你有心，音乐是无处不在的。田野阵阵铺排而来的蛙声，便是我心中最美的音乐了。星辉满天的夏夜，当我备完课，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后，端上一把竹椅坐在阳台上，再泡上一杯清茶，慢慢地品着，闭上眼睛静静地谛听着那再高妙的乐师也无法弹奏出来的音乐----蛙声，让思想穿越时空的隧道，任思绪在旅游。

　　聆听蛙声，也是需要倾注感情的。细细辩听，有呱呱呱，也有咯咯咯;有咣咣咣，也有嘎嘎嘎;有咕呱咕呱，也有咕嘎咕嘎。其声音纷繁复杂，无法比拟。那声音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或单音，或双音、多音。有的粗犷，有的清越;有的雄浑，有的嘹亮;有的热烈，有的悠扬。从音乐形式来看，有领唱，有齐唱，有重唱，有合唱，似有一个高超的指挥家在指挥着这场盛大的晚会。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音乐，随着节律的起伏，感觉自己在欣赏一曲琵琶协奏曲《琵琶行》，仿佛听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又像在观看一场无人指挥的千人《黄河大合唱》，仿佛看到滔滔黄河水在奔腾咆哮，一泻千里的情景。

　　在久旱欲雨的夜晚，蛙们更是起劲，也许它们是在用自己的歌声来感动上苍，祈求那酣畅淋漓的甘霖。我不知道它们是在为自己歌唱?还是在为农民的丰收而祈祷?不管怎样，在我听来，它们的歌声始终是一种祥瑞之兆。这天籁般的音乐，再配以星月之辉光，田园之宁静，这份恬淡宁静之美，只有那些亲历过乡间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只有那些对农时、农事、农民和脚下的土地带着深厚感情的人才能品味得出。这种自然和谐的境界，使我的心胸忽然开阔起来，精神由之高洁起来，白日的一切烦恼便烟消云散，心中生出一种超脱、平和的愉悦。

　　进了城，工作不断发生了变动，县城也因为重点水电站建设而整体搬迁。无论在老城还是新城，再也难听到蛙的歌唱了。聆听蛙声的机会，只有在夏天下乡工作，宿于乡间的夜晚才可以。那样的夜晚，仰躺于床上，任蛙声浸洗疲惫的身子，绝不亚于洗一次温泉浴。

　　在当今，激烈的市场竞争，快节奏的生活，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强烈追求物质生活的欲望给人们增加了无形的压力。小城虽小，但浮躁的心态在小城一些人的身上同样不可避免。而自己所处的这份职业需要涵养静气，需要智慧、理性和仁爱，远离浮躁和喧嚣，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在这样的氛围里，一个人要固守宁静的心态很难。但是再难，只要认定它有益于健康，有益于生活，有益于工作，我便会坚持下去。因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深藏于心灵深处的田园情结便弥漫开来，仿佛看到那洒满村落的月光，闻到那亲切的稻花香味和那诱人的青草气息，听到那昂扬着生命的蛙鸣……。

　　日子在一天天的流走，而那融入情感、注入灵魂的蛙声却总也挥之不去，影子一样地伴我生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