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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0期 本期20828版 当前A4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16-12-15

神秘可乐

□刘 毅

  中巴像条硕大的鱼,在不时闪现坑洼的乡村公路上,使劲地扭了扭腰身。转过一道大弯,喘着气爬上一条并算高的山脊,哧哧地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平缓下来。

  同车的赫章县文物局干部、彝族汉子阿哲,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包,介绍说,那就是夜郎王的点将台。夜郎王但凡出兵,都要亲自来到这里,让手下的大将们,一个个比试武艺。谁的武艺高强,夜郎王便现场颁授帅印,命其率部出征。是吗,大伙面露惊愕。也许,谁都没想到,在赫章,在可乐,在这么个不打眼的小山包包上,居然是两千多年前叱咤风云的夜郎王挥师出征的圣地。没错,就这地儿,那就是夜郎王当年的点将台。阿哲又随手一指,胸有成竹。

  阿哲是道地的彝族土著。虽年近天命,看上去,也就四十挂零;脸庞微黑,帅气儒雅,浑身上下,透出彝家人的热情、粗犷、干练。遥想当年,绝对是一年一度“火把节”上,令不少彝家妹子注目流连、魂牵梦萦的小帅哥。

  阿哲,是人们对他的简称,抑或昵称。他汉名永祥、杨姓。彝名呢,叫起来有点儿拗口,我连续学舌,这才读准:阿哲鲁仇直。至于有何含意,就不甚了了了。

  不过,我还是像许多人一样,喜欢称他阿哲,简洁,上口。更重要的是,亲切。

  阿哲除了钟情文物考古,业余还写散文、写诗、写歌词,甚至自己谱曲。在赫章文艺界,小有名气。一路上,他轻轻地给我哼唱了几首自个儿作词谱曲的歌,听起来抒情优美,颇有感染力。

  身为专业文物工作者的阿哲,对夜郎王点将台言之凿凿,也就由不得我们不信了。

  也难怪阿哲这么笃定,因为赫章已发现的有关夜郎的出土文物,给了他十足的底气。换言之,阿哲不容置疑的勇气,建立在可乐遗址·古墓群发掘的大量的文物之上。

  可乐,彝文古籍称“柯洛倮姆”,即“中央大城”,史志记作“柯乐”。通常认为,彝族最先进入可乐,是地地道道的土著。

  自1958年可乐首次发现第一批出土文物,先后进行了9次发掘。

  2000年,发掘夜郎墓葬108座,出土文物547件。其中,“套头葬”尤为奇特,引起史学界、考古界的极大关注,产生了极大的“轰动”效应。

  赫章“可乐墓葬群”,入选2000年——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并由此跻身“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可乐遗址墓葬群缘何如此轰动,考古专家梁太鹤先生,作了精准的概括:一是可乐墓葬分布面大,达3.5平方公里以上;二是集中高密,300平方米的范围内,发掘墓葬80余座,有不同时期的墓葬叠压在一起,为省内考古罕见;三是延续的时代长。战国、西汉、东汉时代,都有大量文物出现;四是文化底蕴丰厚。出土的大量文物,反映了战国至秦汉时期独特的夜郎民族文化,以及秦汉时期,汉文化与夜郎民族文化相融合的特点。

  于是乎,可乐被誉为“贵州考古发掘的圣地、夜郎青铜文化的殷墟”,也就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了。

  走在可乐,咋一看,好像并无过人之处,映入眼帘的,照例是山坡、河流,田野,还有青瓦、白墙、人字形屋顶的黔西北民居。可放慢脚步,沉下心来,尤其是有人指点迷津,你会发现,自己顿时身心穿越,仿佛来到了两千多年前的夜郎古国。

  就在登车前,我们由赫章县文物局李木奎局长引领,伫立于可乐乡政府宣传栏处,观赏了大量的出土文物图片。那套头铜釜、铜戈私冒上铸造的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立虎,那小巧玲珑的铜戒指,造型奇特的牛灯等丰富多彩、奇特古朴的文物,令人眼界大开。

  在位于原粮管所的“汉代城址”,一行人在铺满碎石瓦砾、掩映在包谷林中的小径上悠然而行,仿佛穿行在当年夜郎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市小巷。小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戏台亭阁婉转悦耳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赫章县委宣传部况副部长见大伙一脸沉醉神往,不无自豪地说,各位老师,你们现在是头顶蓝天白云,脚踩秦砖汉瓦呢。真的啊,大伙吃惊不小。真的,试试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几块哦。况副部长笑着说。

  况副部长显然也是文物行家,一边和大伙调侃,一边猫下腰,看似不经意地划拉一会儿,随手捡起一块三指宽、六七公分长,一块宽两指、三四公分长泥巴糊噜的物件,摊在掌间,说,这是两小块汉砖哩。是吗,大伙愣了愣,眼睛都直了。同行的小黄近水楼台,眼明手快,迅急从况副部长掌中,抢过大的一汉砖,宝贝似的握着,爱不释手。待我醒过神来,趋身向前,得到手的,就是小的那块了。

  我将信将疑地,将手中的宝贝儿递给身旁的阿哲,真是汉砖?阿哲接过去,搓了搓表面的泥土,嘬起嘴巴吹了吹,眯缝着眼,显微镜似的端祥一阵,随手还给我,肯定地说,没错,是汉砖。

  我如获至宝似的揣进兜里。

  那么,眼下这并不雄壮巍峨的小山包,就是当年夜郎王出征前的点将台,还有什么可置疑的呢?

  于是,穿越岁月的漫漫风尘,我仿佛看见了一身戎装、孔武有力、英气逼人的夜郎王,在一班文武官员蔟拥下,威风凛凛地登上点将台,钦点出征将帅。点将台下,偌大的可乐坝子,旌旗猎猎,枪来剑往,杀声震天……

  到了,请老师们下车看看。正在惊心动魄的点将台流连,况副部长的邀请,把我从遥远的秦汉战国拽了回来。

  下得车来,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块掩映在茂密苞谷林中的黑色大理石碑,“可乐遗址考古发掘现场”10个魏碑阴刻大字,赫然入目。

  原来,这片不扎眼的苞谷地,准确地说,应该是旁边那片三四百平方米,没有栽种禾苗的空地,就是“2001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现场。也就是前面说到的,发掘夜郎古墓葬数十座,出土文物数百件,发掘出“套头葬”铜釜的“圣地”。

  伟大寓于平凡,神秘掩藏于不经意间。

  伫立在这片略微发红的蕴藏神奇的土地上,坦率地说,我又一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在赫章,在可乐看似平常的土地上,还有多少奥秘,有待我们去发现,去发掘,我既无可奉告,又充满期待。

  重新上车,又一路闲侃。阿哲无意间告诉我,这片古墓葬的发掘,其实纯属偶然。

  当年,一户人家挖土制砖,准备盖房,不经意间,便挖到了些“怪物”。这人身在可乐,耳濡目染,具备些文物常识。知道那些或黑或灰或黄的东东,是不可多得的文物宝贝。认识文物,原本是好事儿,只要他如实上报,交给乡里,或者县里,说不定,还会有所奖励。不过,此时此刻,陶醉发现之余,贪婪也像腾云驾雾的妖魔,扶摇直上,占据了这人的脑海,良知,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结果不言而喻。

  此人非但没能享受发现的快乐,还因贩卖文物,领刑数载。当然,由于他的偶然发现,顺势拉开了80余座夜郎古墓群的考古发掘。

  这个故事,颇有点儿黑色幽默,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啥滋味儿。

  说真的,这是个不是序幕的序幕。

  这个本不该拉开的序幕,一旦意外地拉开,它的正剧,却又那样引人注目,甚而惊心动魄。

  也许,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之所在。

  诸多研究表明,贵州古属夜郎国,已是不争的史实。

  眼下争论的焦点,在于夜郎国的都邑,也就是首都,究竟在什么地方。就贵州而言,比较有说服力的,除了赫章可乐,尚有遵义桐梓、六枝茅口、黔东南岑巩、黔南广顺等学说。其中,当数赫章的出土文物,最为丰富。之所以叫学说,那就是,虽然各自都有一通道理,但都没定论。比较权威的看法是,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地方找到夜郎王印。因为,夜郎国像当年的滇国一样,为汉朝所承认,是应该授以王印的。

  前些年,有人声称在镇宁某地发现了夜郎王印,轰动一时。后经专家考证,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此印非彼印。

  对此,阿哲有自己不同的的见解,他说,既然是印,哪怕是玉玺,为方便携带,体积肯定不会太大。那么,即便在某地找到了夜郎王印,也不一定就能证明就是皇城。为什么?挺简单呀,夜郎王可以将玉玺揣在兜里,到处走呀!

  认真想想,阿哲的说道,似乎离经叛道,却不无道理。

  还有种说法,当年的夜郎疆域广阔,根据人口流动,或者战争的需要,夜郎都邑,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因此,夜郎国都邑,不止一个,也有可能。中国历史上,“迁都”并非个案。我套用别人的观点,与阿哲神侃。

  那是呢,阿哲很以为然。

  作为考古外行,我想,能找到相关文物,证明夜郎都邑就在何处,当然更好。倘未能如愿,也不必纠结。夜郎既然是一种文化,只要我们潜心研究,有新发现,新成果,新收获,甚至新的理论,有益当下的社会经济,旅游开发,岂不美哉。

  一路海吹神侃,不知不觉地,中巴穿过一片洼地,跃上一个山坡,暮色苍茫的可乐,慢慢地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作为走马观花来去匆匆的过客,我对可乐的了解,是肤浅的。它掩藏的诸多神奇,更是无力穷尽的。但在我心里,悠久古朴的可乐,是厚重深邃的。

  可乐,不愧为“贵州考古发掘的圣地、夜郎青铜文化的殷墟”。

  透过车窗,蓦然回首,渐行渐远的可乐,愈发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