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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0期 本期19808版 当前A4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16-06-09

甘庄旧影

□文/图 刘隆民

  由于双龙经济开发区的建设需要,甘庄等七个有几百年历史的村寨,已整体拆迁。原來的住房已全部拆除,那些很有地方特色的院坝、村道、石板房,都永远消失了。一种难予说清的感情,涌上心头。从理性地看,这是发展的必然,是乐观的悲剧,但从心理上看,却有一种难舍难分的乡愁越來越浓。

  甘庄是小碧乡的一个自然村寨,就在龙洞堡机场旁边。解放前,我母亲受聘到甘庄教私塾。我的童年时代,都在甘庄度过。时间虽然离现在已一个甲子,但甘庄旧时的人事情景,我依然历历在目。现把它作为区域文化资料记录下來,让后来的人们知道甘庄农业文明时代的神韵。

  石头的世界和得名由來。解放以前,甘庄有六十来户人家,有严、陈、傅、刘、杨五大姓,是一个汉族大寨。这个寨子是一个石头的世界,房子的顶是石板盖的,屋壁是石板镶成的,路是石头铺的,院墙是石块砌的。从高处眺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银白的色彩。甘庄周围的寨子,如下坝、大寨、小寨、新寨、小碧、秦琪等,虽然也都是石头的寨子,但它们总有几间瓦房,没有甘庄这么纯粹,是清一色的石板房。那时候,住房的柱头是引子杆、屋面盖青瓦的人家,在这一带的农村代表富庶。甘庄并不比其他寨子贫困,不知为什么它就是没有一间瓦房。也正因为如此,甘庄比周围的村寨,显得更有特色。寨内有六大院坝,即陈家院坝、刘家院坝、严家院坝、傅家院坝、杨家院坝,每个大姓都有一个大院坝。还有一个叫“长院坝”,是刘、杨二姓共有的大院。甘庄又有三大朝门,即傅家朝门和两个严家朝门。朝门里面的人家都姓傅和严,只有个别住户属于外姓。另外还有七八个独立的同姓院落,但因未修朝门,故不以“朝门”称呼。不论院坝,还是朝门,都是用石头铺就和镶成的。

  这个石头世界为何叫甘庄,有两种说法。一说此寨是清代云贵总督甘文焜的庄子,这里还有甘姓的坟山。离这里不远的大寨即今云盘古堡都是甘文焜的田土,故名甘家堰。可见这一带都与甘文焜有关。二说甘庄乃“官庄”的误读。他们说贵州原有十二个庄子属于官家,甘庄即是其中之一。但在历史的长河中,读音发生了变化,把“官庄”错读为“甘庄”了。

  小河渔事和屯上奇观。甘庄寨脚有一条河,清澈明净,全寨人的饮水、洗涤都靠它。河里的鱼多得很,在河里洗控饭的筲箕时,小鱼就围着争食刷下来的饭。用筲箕轻轻一撮,就可以撮上几条。如想吃大鱼,就在晚上到有岩夹缝隙的浅水处去“摸”,便能“摸”到半斤以上的鱼。尤其是夏天小河涨水时,河水浑浊,有的人就在河边搬筝、撒网,有的人又会到与河相连的溪沟出口处安须笼,把那些奔清水后又复回的鱼收进笼中。六十年前的这些渔事,现在说起来就像童话一样。

  河边有个叫“屯上”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溶洞。这个溶洞在半坡上,洞口有用大石头砌成的护墙。由于洞内很宽阔,地势又险峻,过去的甘庄人便把它作为躲避兵祸、匪患的场所。每遇此类事情,人们就会去里面躲避。1936年,贺龙的部队路过离此只有二十里的牛郎关,因为一般人不理解红军的性质,就有半寨甘庄人连同他们的粮食、牲畜都搬到了洞里,并住了半个月。严大棋老人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段洞中生活。笔者小时候也常到过此洞,洞里的钟乳、石笋,琳琅满目,很像一个地下宫殿。此洞之下不远,是一座水碾房。因为这里地处甘庄河的下游,因此人们把它喊叫“下头堰”。在甘庄河上游的兰花坡脚下,还有一座碾房,那里叫“上头堰”。甘庄的这一洞二碾,是我小时候割草砍柴常去的地方。

  古刹白龙寺和媬师爷。河边有一古庙叫白龙寺。此庙建于康熙年间,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庙前有一棵香樟树,与古刹同龄。庙并不大,只有大殿三间和僧舍三间。大殿中供观音,左右供财神、牛王菩萨。庙里住着一个乃弟出家的女尼,由于她就是甘庄人,在家排行老三,人们都尊称她为“三公”。我拜寄她为媬媬,喊她叫“媬师爷”。她目力很差,但记忆力惊人,能背成千上万首山歌。笔者的表舅陆孟实先生专程到庙里住了十天,抄了她口述的山歌六大本。后来,我的另一个表舅王公威先生又去抄了四本,并与陆孟实先生所抄的一点不重复。这些山歌,绝大部分是情歌,分散歌、对歌和排歌三种,都是甘庄人的口头创作,是了不起的民间文学,有很高的艺术性。笔者至今还记得一些,比如:“青布做鞋白布胎,叫哥穿去穿转来。路上昙花哥不采,家中芙蓉正在开。”又如排歌《望郎歌》:“初一早起去望郎,我郎得病象牙床。伸手扒开红罗帐,摸郎一把热忙忙。初二早起去望郎,问郎想些哪样尝,千般美味都不想,想只仔鸡来熬汤……”一直要唱到“十五早起去望郎”,这首排歌才算结束。其间的比兴、韵脚、问答均很准确美妙。这位和尚师傅,完全可称为民歌大师。

  甘庄花灯与“四大名人”。甘庄有个戏台,这个戏台只演花灯戏。演戏的都是男人,女角也是男扮女装。甘庄的花灯很讲究,一到过年,就举行一个仪式,叫“亮灯”。过完年又举行一个仪式,叫“谢灯”。过年期间的晚上,大多数时间都有演出。那时人们不叫演出,而叫“唱灯”。甘庄的花灯没有几出,演得最多的有《借亲配》、《三娘教子》等。戏目虽然不多,而且年年在唱,但一到演出时,全寨人都会人端上火盆,烤起火,在寒风中专注观看,似乎百看不厌。现在想起来,他们其实不是在看戏,而是在享受一种氛围。甘庄的花灯不仅在本寨演出,还“出灯”到小碧、大地、黄泥哨等村寨。笔者曾有幸扮成踩台的姑娘,出灯过小碧寨,所以至今还记得“出灯”时的情景。

  提起甘庄的花灯,还不能不说到甘庄的三大“名”人,即严大明、傅照明和陈德明。因为他们的名字都有“明”字,所以诙谐的甘庄人誉称他们为“名”人。他们热爱花灯,是甘庄花灯的创建者、组织者和主要表演者。为了唱好花灯,他们不仅到处走访远近村寨的花灯名角,而且借鉴姊妹艺术的经验。为了学习川戏表演技巧,他们有一回曾步行三十里到市里的川剧团看戏,看完戏后又步行三十里回甘庄,还未进门,鸡就叫了。

  筑城最后塾馆。甘庄有两堂私塾,一堂由傅姓在傅家上院,执教的是吴先樵先生。吴是谷脚人,五十多岁。他虽世代务农,但家境殷实,未做过农活,从五岁发蒙读族塾,一直读到三十岁,可谓饱读诗书。但他囿于长期生活在农村,教法陈旧,不思改良,因而呼声不高,难以为继,不久就回谷脚老家了。同时,严、陈、刘、杨四姓即在白龙寺另办一堂私塾,聘请母亲执教。这堂私塾有学生十六人,都是农民子弟,大的将近二十岁,小的只有几岁。我随堂就读,跟着她教的学生一道,填红格本、临《玄秘塔》、背”四书”“五经”。有意思的是,东家给先生的“敬束”不是钱,而是米、油、煤、炭等生活资料,以物易教,很富有农村私塾的特色。由于母亲进过女师,接受过新式教育,教法灵活。比如教学内容除了传统的“三、百、千、千”和“四书”“五经”之外,还加了祭帐、祭文、拜帖、契约、春联和填包、写碑等应用文体的写作,之后又加了珠算,教学生打“三盘清”、“七盘清”,极能切合东家和学生的需要。甘庄人对她在文事上的赞美,也非常有特色。他们夸她的字时,不直说她的字如何好,而说“人家刘(夫姓)先生写的字,横起是沟沟,直起也是沟沟。”他们赞誉她的诗文,也不直说她的诗文如何好,而说“人家刘(夫姓)先生写的那诗文,丢在河头,鱼都要着痨(闹)死”。这堂私塾直到1952年才停办,是筑城最后一个逝去的塾馆。

  甘庄的“大十字”。它在陈家院埧门口的四条村道交叉口上,因为这里是全寨的中心,甘庄人便把它比喻为贵阳的“大十字”。一到晚上,不少人就会来到这里,摆他们一天的见闻。还有一些人,专来这里听新闻。尤其是农闲期间,甘庄的不少男人,有的上贵阳卖黄草,有的下龙里做米生意。他们每天看到的许多新鲜事,晚上都拿到这里来摆。194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去龙里买米回来的严三爷在“大十字”说:“刘伯龙的部队回来了,马路上走成线线。”第二天,我们去马路边割草,果然看到马路上走的全是军人。他们扛看枪,背着背包,三人一组,行进在马路上。每组相隔两三丈远。这支部队就这样走,一直走了一个多月都没有走完。后来,“大十字”的人们传出,说马路上“牵成线线”的不是刘伯龙的部队,是解放军。过了很多年,我把这情景说给南下干部、市经委主任解世杰听,他笑着告诉我:当时解放贵阳的解放军只有两个团,为了震慑敌人,解放军白天三人一组从贵定向贵阳走,晚上又用车把部队拉回贵定,第二天这些解放军又往贵阳走,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解世杰当年就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一个月。甘庄的“大十字”,把外部世界同甘庄联系起来,让甘庄人了解到寨外翻天覆地的变化。

  甘庄人的故事多得很,而且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个性。陈壁山、严松桕、严大昌、严大琪、刘学宽、杨文渊、陈亮清、刘应祥,有的胆大,有的胆小,有的文静,有的直拙,有的寡言,有的善谈,一个个鲜活生动,令人难忘。笔者孩提时代的朋友和同窗,如陈兴林、刘应林、严光裕、严光忠、傅培荣、杨培伦等,在甘庄这块文化土壤上,又形成各自不同的神韵和精神。现在的甘庄,已由花溪区划归南明区。因它就在多彩贵州城旁边,顺应历史整体拆迁,势在必行。甘庄老寨虽已不存,但甘庄的历史将继续下去。不久之后,一个崭新的甘庄,将以新农村的建筑规范出现在老寨对面的屯上。陈贵德、陈兰忠等一代新人,必将超过他们的父辈,让甘庄展现出更加迷人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