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初探贵州美术发展之路(上)
□本报记者 万里燕
今年的节日十分有趣:不久前的春节放假从年三十到正月初六,初七结束假日,开始上班,但初七恰逢西方的情人节,于是很多人接着过节。街上人潮涌动,满目一双双、一对对,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和巧克力的香味,微信朋友圈里充满了各种秀红包、秀大餐、秀礼物。有趣的是,和国人过“洋节”相对的,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开始过“中国年”:今年春节,美国人穿着唐装放烟火,英国人在伦敦挂彩灯游行,法国巴黎市政广场上大红灯笼高高挂,德国人争购中德双语贺卡互发新春祝福……。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达让我们所居的这个星球越来越“小”,各种文化更容易也更快速的碰撞、交融。“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句话在今天更显真谛,也正可以概括贵州美术发展之路。
贵州自古以来,没有近邻重庆的长江水路,没有沿海地区的便捷海运,更不比富饶江南的鱼米之乡。提到贵州,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夜郎自大”、“黔驴技穷”,第一印象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贵州境内山高路险、地势雄峻,“隔山喊得应,见面要半天”,这种艰难的交通状况造成各聚居地相对封闭孤立。贵州地形的复杂和交通的不便是一把“双刃剑”,在造成经济社会贫穷落后的同时,也最大限度的保护了绿水青山和民族文化资源。
贵州境内,居住着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彝族、仡佬族、水族、回族等49个民族,其中包括17个世居民族。从地理区域分析,贵州土著文化受到“巴蜀文化”、“荆楚文化”、“古滇文化”的多重影响,但由于各民族间相对的封闭,所以文化的交流融合,整体文化的形成,很难构成统一风貌。“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俗”,贵州少数民族历来处于相对分离的居住格局,虽宗教信仰不尽相同,但民风民俗大相径庭,所以其文化事像千姿百态,土著美术丰富多彩、层出不穷,形成了非常具有山地特色的人文景观和独具一格的贵州自然生态文化景观,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和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美术最早起源于原始美术。原始社会早期的石制生产工具,大小不一的石块和各异的造型物化着人的智慧和才能,体现着人的意志和愿望,包含着艺术活动的因素,也孕育着人类早期审美意识的胚胎。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人类最早的美术遗物是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一些洞穴壁画,这些壁画几乎都是一些野兽的形象。因为狩猎需求,原始人类通过频繁接触这些野兽,了解了他们的形态、习惯等,然后用壁画的形式将这些知识和经验保存下来,以教授给学习狩猎的后代们。虽然仍是从实用出发,但这样的形式已经形成了人类最早的美术形态。原始美术之后是伴随劳动生产而来的民间美术。和宫廷美术、人文美术和学院派美术不同的是,民间美术直接来源于人民大众,是实用和审美相结合的产出物。在实现了物质需求的基础上,进而伴生出具有审美特征的造型、色彩、纹样等视觉效果,同时通过这些形式实现情感诉求和满足生活需要;在生产制作过程中,还会为满足某些功能的需要而使用多种装饰手法。不同的使用目的、不同的材料运用、不同的制作技巧都会产生特定的艺术效果。这在贵州民族地区尤其显得突出。
以贵州蜡染纹样而言,它包含了自然图形、几何图形等多种形式,结构严谨,构图多变,纹饰复杂,多以线条表现为主。有的沿用古代铜鼓的花纹和民间传说中的题材,有的是日常生活中接触的花、鸟、虫、鱼等;颜色上除蓝白二色外,有的还加染上红、黄、绿等色,成为明快富丽的多色蜡染;在工艺上,有的具有较为原始的工艺形态,如用动物血液、杨梅汁等直接填红,或用稻草灰混合锅烟煮染等,而有的工艺却比较精湛,如黄平、安顺等地区的苗族彩色蜡染,黔南、黔西南地区布依族的扎染等,其色调之调和,图案之精美,令人惊羡不已。如何将蜡染这种民间工艺推动到美术这一艺术领域中,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中国美术界引起强烈反响的“贵州省学习民族民间美术美展”,可以看作是这一探索的最初硕果。其时,马正荣、刘雍等人从学术角度对贵州少数民族蜡染进行了系统的挖掘、整理和研究,这些建设性的基础工作,为贵州民间蜡染的搜集、保存和推陈出新积累了大量丰富的原始素材和资料。其后,陈宁康、傅木兰、蒲国昌、周世英、陈大庆、刘雍等艺术家,分别在各自的领域对贵州少数民族蜡染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全方位研究,并站在现代文化的高度,广泛汲收其它艺术门类的精华,把贵州蜡染的艺术创作水平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通过陈宁康、傅木兰、蒲国昌、周世英等艺术家的努力,贵州蜡染的文化品格在今天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质变:逐渐摆脱了小巧的工艺玩物属性和商业化、庸俗化的侵蚀,并作为一门独立的、高品味的现代艺术样式进入了当代文化的视野,从民间的、实用性很强的工艺层次,上升到个体的、创造性很强的艺术层次,真正成为一种植根于民族文化土壤之上的大景观的艺术。
贵州另一从土著美术上升到艺术层次的典型例子是傩戏。傩,是我国一种世代相传的古老文化现象,它从上古时期走来,以鬼神信仰为核心,目的是驱鬼逐疫、祈福禳灾。在贵州黔北土家族每年的巫术活动中,降妖除魔、驱邪避鬼的道具就是原始傩戏中粗犷神秘、面目狰狞的木雕面具。其中威宁的傩戏脸子“撮太古”最为原始古朴,充满了神秘感和惊悚恐惧感。“撮太古”木雕用当地杜鹃、漆树类高山硬杂木制作,半成品时用火烟熏黑或墨汁锅烟涂成黑色,并用石灰在木雕脸子上画出道道白线而成。巫术场景中,戴上脸子的撮泰吉老人高龄都象征性的在千岁以上,他们都是祖先灵魂的化身再现,而脸子不仅是沟通阴界和阳界的媒介,也是连接死亡与生命的桥梁。傩面具因角色众多、内涵丰富、流布广泛而格外引人注目。发展到现今,傩面具艺术审美因素不断增浓,在各种歌舞仪式不断世俗化、情节化时,傩面具也随之同步发展着,甚至做为独立的美术作品,带给人更多的审美享受。当表演者虔诚的戴上傩面具起舞时,透过面具映射出的,是人们表演时持重的眼神,更是淳朴的人们对自然的崇敬与对美的创造。2014年,贵州省民族博物馆、北京民族文化宫和国家大剧院联合主办的《傩魂神韵——中国傩戏·傩面具艺术展》在国家大剧院向世人展示了傩戏这一古老文化的神秘和魅力,这是贵州省民族博物馆向外界推介贵州民族文化成功的一步,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最高品质的傩文化展览,是傩戏作为土著美学走入艺术殿堂的里程碑。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沅水》:“盘瓠死,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即指苗族妇女精于刺绣;唐代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关于“卉服鸟章”的记载也反映了当时贵州苗绣特有的风格。贵州是苗族的大本营,支系多、分布广,所辖9个市、州的大部分地区都有丰富的服饰类型和刺绣工艺流行,可以说是中国苗族刺绣中品种最多、手法最丰富、技艺最精湛的地区。贵州苗绣纹样大致可分为几何纹、植物纹、动物纹和人物纹等几大类型,以其大胆自由的创造性和想象力、极强的原创性和装饰性、奔放夸张与规整细腻的图案相映生辉以及艳丽丰富的色彩深受欢迎。苗族刺绣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在当前社会中有着独特的文化生活价值,其也成为当代绘画的源泉之一。
九十年代末,在中国“蜡染之乡”的贵州安顺,迎来了首届“国际蜡染联展及学术研讨会”。来自美国、澳大利亚、阿根廷、西班牙、英国、日本、印度、奥地利、比利时、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的著名现代绘画大师和蜡染大师们云集于贵州高原,与国内几十位蜡染艺术家、民间艺人、学者、教授们欢聚一堂。在这次会议上,引人注目的有来自中国美术学院的教授郑巨欣,南京艺术学院的教授龚建培,中国民间美术专业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刘墉,中国贵州大角苗土著美术研究所所长黄克刚,工艺师郑清音,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周世英、蒲国昌,贵州民族学院院长王建山,贵州师范学院教授陈宁康等,还有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艺术系教授艾利希亚·马卡斯,英国约翰凯斯艺术学院教授诺埃尔·戴雷福斯,美国纽约州泼基普西市维莎学院院士罗西·鲁滨逊,印度蜡染艺术研究学院院长阿普杜尔·马吉德夫妇,日本京都艺术大学教授富本繁树。
艺术家们在会期间纷纷展示了自己的蜡染艺术精品,发表了自己的学术论文和研究成果。虽然文化背景不同,语言不通,但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无师自通的艺术语言使全场气氛相当的活跃,讨论非常的热烈,艺术家们侧重阐述和论证了当代蜡染已成为一种特有的艺术表现形式所面临的课题和发展前景。大会展示的作品,具象与抽象为一体,其多彩的艺术形式、丰富的艺术语言、不同的人文理念,超越了人们想象的时空,真实的传承了人类对大自然及生活的认识和体验。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创作的作品中,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和体味在艺术创作中,不同国度、不同生活背景的人,通过蜡染艺术品所宣泄和表达的共通情感,并领悟现代生活的韵律,重温历史的底蕴。这次史无前例的国际蜡染精品展暨学术研讨会,不但交流了成果,促进了了解,增进了友谊,而且使贵州的大山文化艺术魅力在全世界扩散开来,成为当代艺术关注的重要焦点。又一贵州土著美术走出了地域的限制,成为面向全人类的艺术。
苗族银饰原本作为苗族服饰的一部分存在,后来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独立的少数民族工艺美术。银饰是苗族人民生活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饰品,在苗族社会生活中意义重大。它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发挥着积极的社会功能作用,同时展现出精美绝伦的艺术审美价值。贵州苗族银饰工艺主要分布在境内几条大江大河周边,由于地域与支系的差别,苗族银饰显现出异彩纷呈、丰富多变的形态,最有代表性的当推黔东南地区的台江、雷山、黄平等地的银饰工艺。苗族的银饰是一种综合了绘画和浮雕的艺术,图案有龙纹、凤纹、鸳鸯纹、鱼纹、各种花纹、以及树木、青草、各种虫纹等,十分丰富多彩。银饰的精湛构造、美丽图腾、耀眼银色、空间组合、与服饰搭配等要素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感体验,获得极大的审美享受。苗族银饰的出现,标志着贵州民间美术从实用性偏向装饰性和艺术性的一大步。
在贵州少数民族中,普遍信仰的是“自然宗教”,主要是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农业祭祀,都发端于原始的信仰,现在统称为“民间宗教”,这是贵州少数民族木雕、银饰、挑花刺绣、蜡染等山地美术中共有的主题和内容。千百年来,这种有着浓厚原始特色的文化艺术,在贵州高原各少数民族农耕文化土壤中自由发展,形成罕见的民族文化和古老的民间艺术“活化石”。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民族民间美术在文化当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他们是非物质文化的组成部分。和一般形态的美术样式不同,民族民间美术往往与生活联系得十分紧密,是当地人们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出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当中。这样的艺术样式更有亲和力,是一种通俗而又高级的大众文化,是其他的艺术样式和意识形态所不能替代的。
2003年秋天在北京举办的主题为“创新——当代性与地域性”首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提出“创新是兼容当代性的创造,一方面研究传统绘画理论和技法,从本领域、本民族文化中发掘、吸取和改造可供绘画或艺术创造的术语和理论资源,实现从传统到当代、从文化到作品的转换。”当前不少艺术家对苗族文化进行研究,深入到苗民生活中去寻找符合自己的艺术语言和符号,如贵州的一些画家:宋次伟、陈晓光、李昂、陈红旗等。他们运用个性化的色彩表现形式来诠释对苗族文化的情感,来表达自己对苗族艺术的独到见解,在他们的作品中弥漫着特定的农村地域生活气息,充满地域色彩的乡土人物与个性化的艺术表现语言,在他们的作品里自然也把苗族刺绣和银饰之美通过当代绘画的技法表现出来。此外,贵州的先锋艺术家们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著名艺术家尹光忠钻进贵州土著沙器艺术的陶土堆里,与民间匠人同吃同住,历经艰辛打造了震动国际艺坛的贵州“沙器傩戏脸子”;女雕塑家王平,效而仿之,拜贵州民族民间土陶艺人为师,潜心修炼,在远古的土陶造型中注入了现代审美元素,把本不起眼的传统小泥人,无限膨胀和放大,做成原始图腾柱,展示在中国美术馆的大厅及中国民族园的大门口,顶天立地,震撼世人;贵州夜郎谷“谷主”宋华伦,当年也是看准了艺术回归母体的契机,像高更一样,融入了贵州古傩之乡:周官、刘官村寨,第一个带着上百面神秘诡异的贵州“木雕古傩脸子”,冲出大山,走进了国内外的顶级艺术殿堂,引起广泛的轰动和抢购收藏,最后身价百万,荣归故里,买了大片山地,打造成文明遐迩的贵州夜郎谷原始文化景区;贵州安顺的小花苗画蜡高手杨金秀,也随着艺术的潮汛,跨出国门,在无数艺术大师面前,展示她原生态的蜡染技艺和独具魅力的蜡画作品,赢得广泛的赞叹和声誉。贵州的艺术家们对本土民族民间艺术尚且如此渴求,更勿论外来的艺术家们看到贵州木雕、蜡染、挑花、刺绣等作品时的欣喜若狂。他们频繁的穿行在往返贵州的航班上,在贵州大山之间出没,将这些丰富多彩的民族宝藏挖掘、打磨。贵州民族传统民间美术的灵魂和现代艺术表现技法的碰撞,擦出了璀璨的火花,放射出永恒的光华,创作出了一批批让人炫目的艺术作品。
(下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