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文章检索
关键字: 标 题: 作 者:
3720期 本期17698版 当前A4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15-05-15

纺车与石磨

□王明相

  在我的办公室里摆有两件东西,即一部纺车和一副石磨。

  我知道,它们不过是两件普通农家用具,十分常见。可一些同事和朋友来到我的办公室,却常常惊异的审视并夸赞这是古董。我不争辩,大家既说是古董,就权当古董吧。当然,它们在我心中确有某种特殊意义,并非寻常之物,也许可与古董相比。

  那是去年的初夏,我回了一趟老家。因为老屋被出售并拆除之后,我一直想去看看,可又一直没有时间。那天天气十分晴朗,阳光格外明媚,沿着平整的通村公路,一路草木青翠,鸟语蝉鸣。因为路面好走,离开大寨子转几个弯,一下就来到我家老屋的砍上。可当我一眼看见空荡荡的老屋基时,我的心却一下簇紧了。曾经居住了四十多年的老屋已经不在,只有屋基空空荡荡的躺在那里,正午的阳光静静的照着,那样的空落,那样的寂静,我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其实,当初也不想把老屋拆掉,但父母去世后,老屋一直空着留在那里,门被锁着,风吹日晒,早就成了老鼠们的乐园。而没人居住的房子,朽坏程度非常快,你想象都想象不到。为此,我和兄长商量,干脆把它处理,化废为宝吧,也能得几个钱,毕竟父母一生心血,不能就这样任其损毁。这样,几经商谈就卖给了一个木商。据说,他们不到一个早晨功夫,就把老屋拆除装车运走了。当我到来时,已是拆除之后的两个多月。我明明知道老屋已经拆掉,但看见屋基上那狼藉的一片,那茂盛的杂草,内心里还是一片凄然。当初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居住几十年的地方,说没就没了。我怀着一种伤吊的情怀站在老屋基上,眼里充满了难言的悲戚。当我在垃圾丛中突然看见被遗弃的纺车和石磨时,心里 “嘭”的一下震颤起来,情不自禁的泪水便脱眶而出。

  木商在拆除老屋时,幸亏没有损坏这两件东西啊。

  当然这两件东西原本非常结实,也不是轻易就能毁坏的。当我把它们从垃圾丛中慢慢理出的时候,我想我一定要把它们带回去,放在家中或是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让我每天都能看见它们,亲近它们,它们是老屋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也是老屋留给我的唯一生命联系。想不到这次重访老屋,还有这意外收获!为此,我挽起袖子,首先把纺车慢慢地从垃圾丛中理出来。那纺车因多年不用,已经失去当年母亲经常使用时的光亮了,满身烟灰尘垢,尽管多日暴露在这里,日晒雨淋,可依旧漆黑如漆。我把它捡拾起来,扛到水田边,抓一把野草,使劲的擦洗,终于慢慢地露出原先的木质纹理。这部纺车是当年父亲从很远的山崖上砍伐的榉木做成的,共有十二张叶片,非常结实,母亲使用了几十年,一点也没有损坏,当我把每一张叶片逐一清洗,榉木的那种金黄和细密材质才慢慢地显露出来,仿佛崭新一般。我把纺车整理清楚,又把那副石磨分别扛到田边清洗。这对石磨,有一边已经破裂,但父亲当年已用铁丝将它箍好,很牢实,如果需要,仍一点都不影响正常使用。

  说起这两样东西,那些与之相关的生活往事,就一一的浮现出来,使人感到温暖,又令人唏嘘感叹。

  老实说,我第一次真正穿上从商店里买来的新衣,是在考取大学的时候。因我考上了学校,父亲很高兴,借钱都给我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包括一件卡机布中山服,一双本地产的牛皮鞋和一条裤子。在此之前,我所穿的衣服,不是母亲自己纺织的家机布缝制,就是哥哥穿过不合身了改成。这不是父亲舍不得,确是没有办法。当年,为解决一家老小的温暖衣着,父母亲每年都得翻山越岭,到很远的山谷里去种植棉花,只要我们不上学,他们也带我们一起去。在崎岖的盘山小道上,步行十几里路,别说劳动过程,就是行走都叫人腰酸脚麻,疲困不堪。但生活所迫,不得不做。而因为父母的坚持与付出,我家每年都收获棉球几十百把斤,提取棉花也有十多斤。于是母亲就亲自把那些棉花晒干、去籽、提炼,搓成棉筒,纺成纱线,织成布匹,染色,缝制,一系列艰苦劳动,做成一家老少的衣服。这部纺车只是整个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它不是全部。那时候一进入秋季,母亲就经常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在豆大的油灯下,一边捏着棉筒,一边摇着纺车,不慌不忙的纺纱线。母亲一圈一圈的摇,纺车一圈一圈地转,咿咿呀呀单调的歌曲,在僻静山村的夜里不停地唱,母亲那一收一放从容匀净的动作,被昏黄的灯光投映在板壁上,千百次的重复,那柔软绵长的一根根棉筒,就在母亲一收一放的过程中地被抽成细韧的线条,被抽成了缝制我们衣服或被褥的坚实经纬。当时我们都小,不懂事,但我们知道,尽管那样松散的岁月,艰难的岁月,因为母亲的辛勤劳作和不倦付出,那日子也如那纺车,充满了音乐的旋律,也如纺车上的棉线,变得坚实,紧凑。是的,当时我家七八口人,哥哥读中学,父亲曾为他添置过商店里出售的机制布料衣服,其余的都穿着母亲亲自纺织的家机土布衣服。那些土布衣服很粗糙,但是每一根纱线都经过母亲的双手亲自抚摸,亲自调弄,那里吸附了母亲的汗水,凝注了母亲的希望。因此,它们耐磨、吸汗、保暖。当然这部纺车,当年就经常就放置在堂屋里,母亲几乎每晚都要转动它,它那样的轻巧、光滑,可谓纤尘不染,玲珑放光。

  如今母亲已不在人世,可当年她使用过的纺车就摆放在我的眼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只有无限的思念与怀想萦绕心间。

  至于这一副石磨呢?说起它,也有一段特殊的故事。其实,石磨也不是很容易置办的,当初村子里有石磨的人家就没有几户。那时每当逢年过节,不少人家想磨制一板两板豆腐,就得到有石磨人家里排队,总要等上好长时间。后来我家搬离寨子,单家独处,就更不方便了,父亲就特意到很远的地方请人打制了这一副磨盘。打制磨盘的石材很讲究,一般的青石或大理石不能用,大凡纹理细密、光滑的石材不行,必须是那种类似花岗岩、火山石等粗糙、有颗粒的石材。不知父亲当年是从何处做来的,我家的这副石磨即是如此。因为单家独户,父亲打制的这一副不大,每边重量不过三十斤上下。所以,当年一个初中学生的我,都能独立使用。

  石磨的确是农家的好帮手,家中备有磨盘,诸多生活都很方便。

  当年搞大集体,粮食很紧缺,我家人口多,劳力少,经常断粮。那时能救急的补充食物不是红薯就是麦子,每年父母都要在自留地里种植大量的红薯和麦子,但红薯饭难吃,麦子饭更难吃。可父母出工之后家里煮饭炒菜的事总落到我身上,给家人筹备晚餐,成为我每天放学到家后的唯一任务。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才读初中,我不过十三四岁。尽管每天父母临走之前都做了安排交代,可天天弄这些杂粮,用如今的话说,我几乎崩溃了。怎么办?有一次我利用课本里学到的简单知识,“创造性”的把麦子磨粉,做成“包子”,改变了原先每餐都煮红薯饭或是麦子饭的传统做法,结果父母回家之后第一次吃到我做的“包子”,非常惊喜,并大加赞赏。可我所做的包子是一个怎样的东西?我把麦子磨成面,再把面粉拌水合成面团,反复揉搓,使之相互粘合。然后到菜园里割一把韭菜切碎放盐,又淋上一些生茶油,做成包子馅,包好之后放在大锅子里蒸熟就成了。当时我做的包子没有所谓的发酵,也没有什么肉类,黑乎乎的,连“素包子”还称不上。但是,那麦面朴素的清香,那韭菜和茶油的芳香一齐散放出来,咬上一口,溢香滴油。尽管它依旧还很粗糙,可与麦子饭相比就显得细致柔滑,非常可口了。父亲曾经到过县城,他说:儿子,你做的这个包子比县城里的还好吃哩。

  父母的夸赞,我的干劲就更大了。此后,只要家中还有麦子,我就架起石磨,轰轰隆隆的摇动起来。石磨一圈一圈地转,雪白的粉面就一圈一圈的从磨逢中溢出。那轰轰的声响绵延不绝,那雪白的粉面就在我的眼前飞扬。我一边劳作,一边想象着当全家老少团聚在一起,享受着我做的包子,那份幸福,那种快乐,其乐融融的场景,什么手酸腰痛,头昏眼花,精疲力竭,都烟消云散了,我的心里感到特别的喜悦和幸福。

  的确,这副石磨,为我们熬岁月,度荒年,开辟了崭新路径。当然,它不仅磨麦子,磨豆子,磨米粉,大凡能够磨的都要动用它。在那样的岁月里,它经常不停地旋转着,轰鸣着,歌唱着,尽管单调,尽管枯燥,可它的歌唱丰富和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当然,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新的滋味,让我从中学会了不少劳动的本领,增长了技能。如今,它静静的摆放在我的办公室里,默然无声,可我知道,是它曾经轰鸣着陪伴我们走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如今这一切都已过去了。当我写完以上文字,抬起头来,终于发现,纺车也好,石磨也罢,原来这两者确是曾经关乎我们吃与穿的两大件。人生最基本的不就是吃穿二字吗?如今它们尽管都已退出历史舞台,可在人类整个漫长的历史长河,它们却是人类进步与文明的杰出代表。说它们是文物,的确一点也不为过。我相信,尽管纺车和石磨都已退出现代生活的视野,它们将会成为人类进步历史的密码,为后人所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