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江村
□包光潜
这是我喜欢的一幅画,也是我喜欢的一首诗。画是周怀民先生的《唐人诗意图》,诗是唐代司空曙的《江村即事》:“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如此诗情画意,对于江南人而言,应该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为什么我会如此欢喜呢?原因有二:一是江南人对诗画物境的耳濡目染,日久生情;二是对诗意和画境的悠然心会,诗画融会贯通,勾引起我对生命意义的思考,譬如“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它告诉我们,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际涯有限,而在有限的生命时空里,我们应该展示生命的美丽,哪怕是萧瑟的,凋零的,也在所不辞。
作为诗眼,应该是“不系船”了。这“不系船”不仅是一种现实存在的生活细节,更是一种人生难得的大境界。为什么不系船或者懒得系船呢?仅仅是因为钓罢人的困倦吗?显然不仅如此。重要的是,垂钓之处,芦苇丛生,水湾曲曲,浅水处处,即使风骤雨狂,一宿未休,船也不会飘到哪里去,依然“只在芦花浅水边”。更何况是月落夜酣,江村宁静,何必自寻烦恼呢。
作为画境,当然是“浅水边”了。“浅水边”都有些什么呢?除了即将落下地平线的月亮和静谧的夜晚,还有随风摇曳的苇丛,以及苇间的杂草和夜行的小动物。这些都是极其常见的事物,而充满诗情画意的恰恰是悠然泊在浅水边的渔舟。它随波漂荡,摩挲的声音犹如催眠曲,令蜷缩抱头的渔翁悄然入睡,或许还不间断地发出幸福的呼噜声。正在此时,一只水鸟突然扑棱翅膀,掠过朦胧的水面,偶或一声鸣叫,打破湖区的寂静,引起连锁反应,譬如苇丛中的小动物,即刻警觉起来;湖面下夜游的鱼儿,拍打出优雅的小浪花……只有渔翁仍然酣睡,呼噜阵阵,有如美妙的小夜曲,在湖面上飘荡。这是何等的美妙的意趣啊!
而最让我费思量的,是那些杂陈在苇间的红褐色植物,不知道是经霜的苍耳,还是香蒲之类的植物。它们在画面里很是显目,与青翠的苇叶形成强烈的对比,同时也暗示秋季渐深,寒露渐浓。正所谓“人生多寒露,蒲草畏秋风”。我不得不为夜宿秋船的渔翁担心。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画家笔下的唐人诗意,也许根本就不是萧瑟的秋季,而是欣欣向荣的春天,而那些杂陈的红褐色植物,正是春天的火焰。我告诫自己,读一幅画,为什么一定要搞清楚画境的季节呢?虽然季节的变幻,确实令诗人或画家,触景生情,产生创作的冲动,但是他们吟的诗作的画未必没有季节的模糊性。譬如李白的《静夜思》,虽然令人想起秋月,尤其是中秋之月,可李白写这首诗时,也许正是春天呢!
感谢周怀民先生,在他诵罢司空曙的《江村即事》后,还充满激情地为我们留下了可视性极强的美丽画作。那些疏密有致的线条,柔美曼丽,既充满柔性,又有着内在的刚烈与坚韧。疏而不漏,空空有物;密而不乱,参差有序。不仅有强烈的现场感,而且充满节奏感和韵律感。特别是那些具有装饰意味的线条,每每摇曳,必挠得读者心尖酥酥,难能自持。无论是画面版块的构置,还是版块中的渔船、茅舍、飞鸟等,都充满着灵动感,而且与司空曙的诗意完全合拍。春也罢,秋也罢,最是美景在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