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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中国古典学术的最后绝响
发稿人:  来源:本站   发布日期:2022-11-21 11:07:20  文章字号:   

  作者:夏纪舟

  一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贵州是贫瘠的。

  “八山一水一分田”让这里在历史上长久地成为中国“经济的荒漠”;很长时间里与中原地区相比,这里也是一片“文化的荒漠”。

  直到有一天,在学校图书馆查阅有关西南文化的史料时,无意间看到了这么一句话:清代在黔北崛起了独领中国西南文化之风骚的“沙滩文化”,为中国留下了丰富的思想、道德、文化艺术遗产。

  “沙滩”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字眼,按字面意思是一片水边的滩地吗?是原始时期的一处文化遗留吗?无数个思考和疑问开始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当看到黄万机:“贵州文化在遵义,遵义文化在沙滩。”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目前有限的文化思考中可能缺失了重要的一环。

  放下手头的资料和课题。我想,有必要去一趟贵州,去看看那个小村庄,那究竟是怎样一个村落,竟在晚清近百年的时间里孕育出了一个让中国和世界为之惊叹的文化奇迹,成为中国古典学术的绝响。

  二

  抵达沙滩,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田园风光:四面环水,一片沙洲,碧绿的江水蜿蜒而过,两岸田园阡陌交错,翠竹环绕着农家庭院,古柏掩隐的寺庙傲立于禹门山上,氤氲着灵秀之气。

  沙滩是黎氏家族聚居的村落,与附近郑氏望山堂、莫氏青田山庐衡宇相望。黎、郑、莫三个家族互为师友,世代交好。就是在这宁静的禹门乐安江畔,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自晚清以来走出了数十位文人学者和官员。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人物郑珍、莫友芝和黎庶昌被称为“沙滩三贤”,在中国文学史和学术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这一罕见的村落文化现象被国内学术界称为“沙滩文化”。

  一些长期研究它的学者认为:沙滩文化的出现,在贵州文化史上是一个奇迹。“贵州文化在黔北,黔北文化在沙滩”,这句话高度概括了沙滩文化在贵州的地位。

  一个不起眼的山村,涌现出如此众多的学者和诗人,且出类拔萃,冠冕当世,影响了整整一个时代,其人才之盛,令天下为之瞩目,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如果说,这种现象产生于文化土壤深厚的中原,或者是江南余杭、齐鲁大地,那倒不足为奇。“奇”就奇在于它产生于蛮荒偏远、远离中国文化中心的贵州;“奇”就奇在中国古典文化的鼎盛期已经过去,古典文学已近尾声,而沙滩竟然以一己之力,奏出了中华文化和学术上的最后绝响。

  “沙滩文化”处在“西学东渐”时中国文化的“转型期”,空间上处于文化“边缘”,时间上处于“晚期”,而且是在社会动荡不安的“乱世”。它像是天上的流星,划破长空,绽放出了绚烂的光芒,百年兴盛之后又忽然陨落,默然无声,湮没在历史的河流里。如此奇异、独有的文化现象,或可称之为“沙滩现象”。

  沙滩文化的勃兴使人感到惊喜若狂,而其式微又使人感到太多的遗憾,在惊喜与遗憾之间让后人引发出太多深层次的思考。

  稍微对中国学术关注的学人应该都知道,明清两代贵州还有另一文化高峰,那就是“阳明文化”。王阳明是浙江人,而成就却在贵州,“龙场悟道”是其学说的起点,贵州传道后,从此阳明心学走遍天下,扬播海外,掀起了一股影响至今的思想学术浪潮。一前一后,两大文化高峰屹立在云贵高原之上,对后世的中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我想,冥冥之中这其中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系。

  “沙滩文化”是晚清出现在黔北山区的一种地域性文化,是中国典型移民文化的一座高峰,也是中国古典学术最后的绝响。

  三

  蜿蜒而来的江水,如一条澄碧的带子,开阔的江面上不时有小船驶过,两岸粮田静卧,茂林修竹间点缀着几十户人家。农闲时节,江面上会泛起几只小渔船,撒网捕鱼、耕田读书的生活,在这个村庄静静地延续了四百年。

  闲适恬淡的田园应该是绝大多数中国文人所向往的,历尽宦海沉浮后,大多数中国文人把目光投向了山水田园,这是从陶渊明起中国文人就一直挥之不去的眷恋和乡愁。

  “沙滩三贤”中,给我最大触动的应该是黎庶昌。黎庶昌,字莼斋,自署黔男子。早期从郑珍学习,讲求经世之学。同治元年(1862),慈禧太后下诏求言,黎庶昌上《万言书》,痛陈时弊,尽言改良主张。朝廷降旨以知县补用,交曾国藩江南大营差遣,并深得曾国藩信任,后与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以文字相交,并称“曾门四弟子”,成为“桐城派”散文最后的荣光。

  1876年起,清政府向各国派遣公使。黎庶昌被荐,先后随郭嵩焘、曾纪泽、陈兰彬等出使欧洲。黎庶昌在欧洲五年,游历十国,写成《西洋杂志》一书,成为清代黔北“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周游了世界,阅尽了人间美景的黎庶昌,在晚年还是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要落叶归根,在他心里,沙滩是最美的地方。但是,这落叶归根多少透着些许无奈!

  光绪十七年(1891),黎庶昌任满回国,出资创建云贵会馆,举办洋务学堂,培养出国留学人才,一心想着要实现救亡图存,富国强兵。谁知,三年后,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在满朝文武避之不及的情况下,黎庶昌挺身而出,奏请东渡排难,未能如愿。他慨捐廉俸万金,以酬报国之愿,每闻战事失利,或痛哭流涕,或终日不食,以致一病不起。于光绪二十三年(1896)冬,病逝于禹门沙滩家中,时年61岁。

  一个深受儒家文化浸染的传统文人,一个迈出国门接受了开明思想的现代学者,一个胸怀天下、心忧社稷的知识分子,却志不得伸,郁郁而终!看到黎庶昌晚年的事迹,不由得想起,四十年后一位八十五岁高龄的陈氏老人梦中犹高呼“杀日本人”,最后绝食五日,忧愤而死!何为气节,何为风骨?我想从他们身上我们应该能找到答案。这应该是“沙滩”带给我们的更深一层的文化思考。

  “沙滩文化”被世人所知,我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八十年前的一段历史,正是那次风云激荡下的因缘际会,让“沙滩”第一次以“文化”的概念展现在世人面前,从而震惊了当时的学术界。

  四

  1937年抗战爆发,当时的北大、清华和南开迁到了云南昆明成立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与此同时,西子湖畔的另一所学校也开始了艰难的迁移之旅。

  1939年2月,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来到贵阳,与当时的贵州省主席吴鼎昌商议,准备把时已西迁至广西宜山的浙大迁到云南的建水或贵州的安顺,在商议的过程中,恰遇从湄潭来贵阳做事的陈世贤、宋麟生两人,他们力劝竺校长迁往湄潭,因为湄潭山清水秀,价廉物美,民风淳朴——我觉得以上原因和理由都是次要的,作为文化人的陈、宋深知:教育和大学对于一个教育欠发达地区来说是何其的重要。

  竺可桢听了陈世贤、宋麟生两人的介绍后,遂来湄潭考察。时任湄潭县县长的严溥泉,听说竺校长来湄潭考察,亲自召集各界人士组成了21个团体欢迎竺校长的到来,并告诉竺校长愿把湄潭最好的房舍供浙大师生选用。湄潭官民尊师贵道,令人肃然起敬。在如此危难的关头他们把最好的条件让给了这些师生。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师生是未来中国的希望,只要保存住了这些优秀的人才,中国就不会亡!遵义有幸,贵州有幸,中国有幸!

  竺校长在湄潭考察一天后,在日记中写道:湄潭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物美价廉。遂决定将浙大迁到湄潭。

  1940年1月16日,浙江大学结束了两年多颠沛流离的西迁之路,在贵州黔北找到了一方适于教学科研的净土,并在这里扎根成长、开花、结果,为未来的中国积蓄了复兴的力量,也为遵义,为遵义旁边的一个小村庄带来了走向世界学术圈的机遇。

  郑莫祠,是为纪念“西南巨儒”郑珍、莫友芝修建的专祠。当年浙大校本部便设于附近。今天,郑莫祠已经成为展示沙滩文化和浙大西迁文化精神的黔北文化地标。据说,郑莫祠后的荷花池,曾成为竺校长观测气象的所在。

  “沙滩文化”历史地位的确立,是浙大学人的研究成果。浙大史地系教授张其昀、谭其骧、钱穆等多次到沙滩考察、拜谒三贤故居。正是抗战期间,浙江大学史地研究所编写的《遵义新志》,第一次把黎、郑、莫三个家族共同创造的丰硕文化成果及所体现的人文精神统称之为“沙滩文化”。

  经过几十年的研究,“沙滩文化”已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有学者把它同“齐鲁文化”“燕赵文化”等地域文化相提并论。正是有了当年那批学人的努力,才让世人第一次认识到了“沙滩文化”的价值。沙滩可以说是贵州文化沙漠上的一片绿洲,从那时开始,这里成为西南文化的重镇,成为云贵高原上文化的一座高峰。

  五

  由于历史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沙滩”不再为世人所知,仿佛永久地沉睡在了西南腹地的青山绿水间。在那动荡的年代,人们仿佛遗忘了,遗忘了这里曾经那段辉煌的历史。这是沙滩的不幸,贵州的不幸,也是中国的不幸。

  岁月无声地流逝着,就像村外那条河流,不知流走了多少年月,流走了多少故事,直到有一天,阴霾散去,东方露出了曙光。

  1979年的一天,贵州师范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一个青年,怀着憧憬之情去拜访省内一位著名的教授。青年忐忑地敲开了教授家的门,腼腆地说:“我叫黎铎……是遵义沙滩黎家的。”已近古稀之年的教授眼前一亮,激动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青年,久久地,一语不发。  

  教授名李独清,乃黔中宿儒;青年名黎铎,乃沙滩黎家后人——自此,李独清成了黎铎的人生导师,并引导黎铎走上了从事沙滩文化研究的漫漫学术路。读到上面的故事时,我不由得想到阿城《棋王》里的一句话:中华棋道,毕竟不颓。化用一下:中华文脉,毕竟不绝!

  书斋中沉睡了几十年的文化种子,开始萌动、发芽,一个让世界为之惊叹的“文化现象”重新屹立在了世人面前。

  六

  沙滩,本不该如此低调。你有过辉煌的历史,有过灿烂的业绩,却独守一隅,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淡看岁月,任时光流转,任水逝无声。你在等待吗,就像当年的李独清教授在等待一个青年的到来?若是等不到呢,我不敢往下想了!中国文化太脆弱了,有时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

  “沙滩文化”自浙大学者提出至今已八十多年,早已蜚声海内外。

  对不起,沙滩!我来晚了!虽没见过你的风华正茂,也没见过你的沧桑浮沉,但由衷地希望,能早日见到你恢复往日的神韵和风采。

  从书斋走出来吧,沙滩;你是属于中国,属于世界的。从书斋深处走出来,走向世界,让世界重新认识你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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