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春华

　　鲁迅（1881—1936年）出生于贫穷落后的旧中国，曾为救死扶伤而学医，但在当时的社会，医术再高也只能救助少数人，于是立志用文字来唤醒大众，最终成为近代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鲁迅的文学成就离不开自身的发奋努力，但也离不开教导他的四位恩师，他们分别是周玉田、周花塍、周子京、寿镜吾。

　　爱好藏书的周玉田

　　周玉田原名周兆蓝（1844—1898年），按辈分来讲，他是鲁迅的爷爷。他很看好鲁迅，小时候的鲁迅浓眉大眼，在周玉田的眼中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小时候的鲁迅很内向，但是他却对周玉田一点也不陌生，两人很是投缘，鲁迅7岁那年，周玉田就向鲁迅的父亲提议要鲁迅去私塾读书。鲁迅从7岁到11岁都是周玉田的学生，周玉田是鲁迅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周玉田是名秀才，在当地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除了读书几乎啥也不会干。周玉田虽然自视清高，但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当时社会读书人少，老百姓过年贴副对联也要求人。周玉田知道不识字人的苦，每年过年前都早早地准备了五花八门的对联，这些对联都是为村里人预备的，而且分文不收。周玉田还有个贤慧的妻子，妻子经常帮人缝补挣点零花钱。周玉田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书，他家里的藏书很多，因此，鲁迅7岁到周玉田的私塾读书时，立刻被他家里的藏书吸引住了。

　　周玉田家的藏书有许多是插图木刻书籍，木刻书籍是以刀或化学药品等在木、石、麻胶、铜、锌等版面上雕刻印刷出来的印刷品。周玉田家里的木刻书籍有很多：如《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花镜》《山海经》《尔雅音图》《毛诗品物图考》《点石斋丛画》《诗画舫》等。周玉田家里的藏书让鲁迅爱不释手，他经常沉浸在阅读这些藏书中而忘记了吃饭。周玉田自己喜欢读书，对于鲁迅如饥似渴的读书劲，自然也十分喜欢，他对鲁迅就像好朋友一样。周玉田喜欢写诗，他每创作出一首新诗，总是让鲁迅当第一个读者。

　　鲁迅7岁入私塾，到11岁离开私塾，在这四年时间里，鲁迅除了读书之外，还跟周玉田学会了种花、养鱼，为了给金鱼吃活食，鲁迅还经常去野外捕捉一些小虫子。周玉田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知识分子。他经常教导鲁迅，种花、养鱼可以陶冶情操，一个人培养兴趣爱好，对读书能起到开阔视野的作用。

　　不称职的周花塍

　　1892年，周玉田因为身体不适暂停了教书，为了不耽误鲁迅，他介绍鲁迅到他哥哥周花塍家里学习。周花塍生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正月初七，也是一名秀才，终身在私塾教书为业，按辈分来讲鲁迅叫他伯祖父，可惜身为伯祖父的周花塍是个吸食鸦片的瘾君子。鲁迅对周花塍很反感，但是当时没有能力去更好的私塾，鲁迅只能在周花塍那里读书学习。

鲁迅廿四岁小像

　　周花塍是个不负责任的私塾老师，上课的时候也无精打采。他很看中聪明的鲁迅，经常让鲁迅代替他朗诵课文。鲁迅在晚年的时候回忆，周花塍虽然教书不负责任，还有吸食鸦片的恶习，但他的内心是善良的，他经常告诫鲁迅要锻炼身体，不要像他那样去吸食鸦片。周花塍还结合当时的社会现象鼓励鲁迅长大后学医，做一个救死扶伤的人。正是周花塍的启发让鲁迅走上了学医的道路。为了能做个好医生，鲁迅读书很刻苦，每天去私塾读书都是跑步来去。

　　周花塍的教学也是别具一格，他善于用提问的方式来教导学生，这样一来减轻了他本人的教学负担，二来锻炼了学生的表达能力，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周花塍还多次在鲁迅面前谈论鸦片。鸦片又叫阿片、阿芙蓉，俗称大烟，吸食时散发香甜气味。鸦片最初作为药用，但长期吸食就会上瘾，西方列强就是利用鸦片的这个特性来麻痹中国人，消磨中国人的意志。周花塍痛心疾首地告诉鲁迅，鸦片是个毒品，千万不能染上。

　　周花塍很看好聪明好学的鲁迅，喜欢与鲁迅对词。有一次周花塍突然要鲁迅对三字课题“汤婆子”，鲁迅略一思索就对出了“竹夫人”。周花塍对鲁迅的快速应对能力很满意。汤婆子是一种铜质或磁质的扁扁的圆壶，是当时家庭冬天用的取暖用具，而竹夫人又叫青奴、竹奴,是一种圆柱形的竹制品，是当时有钱人夏日用的取凉用具。周花塍自叹学识浅薄，仅过了三个月，就不再教鲁迅。因为周花塍已经看出，故乡之于鲁迅，并非归宿，而是认识国家与国民的起点。鲁迅也认为在周花塍的私塾里学不到更多的知识。他对周花塍老师始终是“哀其不幸”的，对其不幸人生深怀怜悯与同情。

　　学识不高的周子京

　　周子京（1843—1896年）是鲁迅的远房叔祖父，考了一辈子也没有考上秀才，从此精神失常。周子京的祖辈也算是有地位的书香门第，父亲周永年被太平军所杀，被清政府追赠为云骑尉。云骑尉明正六品，清为世爵名。周子京本来可以凭借父亲的云骑尉而“世袭罔替”，当时的制度下周子京可以直接考举人，可惜周子京的学识浅薄，只能退而求其次考秀才，无奈周子京的应考文章总是文不对题而名落孙山。周子京经常向鲁迅抱怨：有一次的秀才考试他写了一首试帖诗的题目是“十月先开岭上梅”，这题目的诗句出自唐代樊晃的《南中感怀》，周子京的第一句诗是“梅开泥欲死”，考官在批阅他的应考诗文时非常生气，认为周子京的诗句“文理不通”而取消了他的应考资格。这从此断绝了他的仕途，周子京因此受了刺激显得神经不太正常。

　　周子京的堂哥周福清任江西金溪县知县。1875年周子京到江西找堂哥帮忙找份差事，按理说知县是一县之长，给堂弟找份差事也不难，但是周福清是个清官，加上堂弟学识浅薄，差的事情不愿意做，好的差事又难胜任，加上经常疯疯癫癫，只好把周子京当作闲人养在家里。周子京见堂哥不肯帮他找事做，借着发疯大骂堂哥没有亲情味，于是带着失望吵着要回家。周福清只好托在江西做生意的老乡带他回到绍兴。

　　走投无路的周子京只好在家开办私塾收学生在家里教书。鲁迅家离周子京的私塾很近，只隔一个天井，因此鲁迅在周子京家里上学就像在家里一样。周子京对鲁迅也格外疼爱，虽然他精神失常时脾气很差，动不动就会骂人，但对鲁迅是个例外，周子京对鲁迅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有好吃的总是先给鲁迅尝个鲜。

三味书屋

　　周子京的学识不高，加上精神受刺激，教书的时候也不专心，经常读错音或写错字而出洋相。一次周子京把“荔枝”的“荔”字写成“栛”，还有一次周子京给鲁迅出题为“父攘羊”，“父攘羊”的意思是儿子告发父亲偷羊，当时鲁迅看到周子京出题时神态有点不正常，于是没有马上应对。周子京见鲁迅没有应对，随后他就自己对了个“叔偷桃”。“叔偷桃”应为“朔偷桃”，传说东方朔曾三次偷西王母种的仙桃。“叔偷桃”对“父攘羊”不仅平仄不合，还把东方朔的“朔”写成了“叔”，在学生面前再次出了洋相……鲁迅觉得这个叔父太浅薄无知了，在他的私塾里勉强坚持了一年，此后再也不愿意去上学，从此告别了这个对他疼爱有加的老师。后来鲁迅弃医学文创作的一篇小说《白光》，主人公原型陈士成便是周子京。

　　正直善良的寿镜吾

　　寿镜吾（1849—1930年）名怀鉴，字镜吾，绍兴城内都昌坊人，他是对鲁迅具有影响力的第四位老师。为了提升鲁迅的学识，父亲把鲁迅送到了寿镜吾的三味书屋。三味书屋是晚清绍兴府城内最好的私塾，寿镜吾以他的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善良赢得众人的爱戴。三味书屋是三开间的小花厅，本是寿镜吾的书房，坐东朝西，北临小河，非常适宜读书学习。寿镜吾把自己的书房改为三味书屋，鲁迅在这里学习了6年多。在三味书屋求学的时间里，寿镜吾的为人治学甚至作文等方面，对鲁迅的影响都很大。

　　寿镜吾20岁时便轻松地考取了秀才，因为看透社会的黑暗，便发誓以教书为业，一辈子不做官，并要求儿子也不准考取功名做官，要老老实实做人。寿镜吾的次子逃出家门，在北京朝考得第一名并当上了吉林农安县的知县，寿镜吾对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很失望。做官后的次子每次往家里寄钱都被寿镜吾原封不动地退回。寿镜吾不与官僚同流合污，非常同情劳动人民。有一次寿镜吾坐船，突然河面上刮起了大风，船篷被刮跑了一块，船户着急要去捞，寿镜吾赶紧阻止，劝说不要去为一块船篷冒险，还从身上拿出两块银元让他买块新的，船户很是感激。

　　三味书屋只收8个学生，要求每个学生的家长都必须是正派的正人君子，他认为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寿镜吾对每一个要入学的孩子都要亲自目测，他对鲁迅很是满意，认为鲁迅是个难得的人才。寿镜吾的教学很严谨，对学生要求很严格，规定学生要按时上学、放学，不准迟到与早退，如有学生两天不来上学，他都要亲自登门了解情况，如无故三天不上学就作为退学处理。寿镜吾虽然对学生很严格，内心对学生却很疼爱，每天放学，他都要把学生送出漆竹门外，站在原地看到学生走远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三味书屋。

鲁迅在三味书屋就读时的书桌

　　寿镜吾的教育方法讲求理解，他反对学生读书时死记硬背。上课时，他先把古文读一遍，然后用白话文解释一遍，他要求学生在夜里睡觉前把学到的课文在脑子里温习一遍以增加记忆。寿镜吾的讲桌上摆着一条戒尺，但他很少用它，有时候遇上淘气的学生，他也是象征性地用戒尺在他手上轻轻地拍打几下，以示惩罚。寿镜吾说，用戒尺的目的是警告学生，是要求他从此向好向上，如果打痛了学生，反而在学生内心留下阴影。

　　三味书屋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课叫“对课”，对课即为对对子，是汉文化在社会生活中贯古通今、应用范围广泛、生命力顽强的文学艺术。寿镜吾发现鲁迅善于对对子，而寿镜吾也是个对对子的高手，在三味书屋，鲁迅学到了许多新的知识，他的对对子也有了更深的发展。鲁迅的许多书名都很对称，如《呐喊》对《彷徨》，《三闲集》对《二心集》，《准风月谈》对《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对《五讲三嘘集》，这或许是受了三味书屋对课的影响。

　　1898年，鲁迅离开了三味书屋。经历了三味书屋6年的培养，鲁迅已经成为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18岁的鲁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三味书屋，与恩师寿镜吾挥泪道别，奔赴南京，踏上了新的求学之路。（本文资料引自《鲁迅研究笔记》，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