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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稿人:李楠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社   发布日期:2025-03-03 16:45:39  文章字号:   
温庭筠:从“科场枪手”到“花间词人”

 林晗

科举考试作为古代选拔人才的重要手段,产生于隋代。唐代经济文化繁荣发展,科举制度也得到了完善。但是,随着晚唐时期政权逐渐衰落,科举制度也逐渐显现乱象,各种形式的科场舞弊现象层出不穷。其中,温庭筠的科场舞弊行迹多次被正史记载,这种“荒唐”背后却真实而生动地反映出了晚唐乱世之下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

一、温庭筠科场舞弊的“事迹”

温庭筠的舞弊之事见于《东观奏记》:

初,裴谂兼上铨,主试宏技两科。……谂宽裕仁厚,有题不密之说。落进士柳翰,京兆尹柳熹之子也。故事,宏词科止三人。翰在选中。不中者言翰于谂处先得赋题,托词人温庭筠为之。翰既中选,其声聒不止,事彻宸听。

温庭筠(或庭云)为考生柳翰代作应试的赋文,在《唐摭言》《唐才子传》等文献中亦有记载。如果说此事还只是考前替人做了“枪手”,那么温庭筠在考试过程中的“仗义”则更为有趣:

庭云又每岁举场多为举人假手。沈询侍郎知举,别施铺席授庭云,不与诸公邻比。翌日,帘前谓庭云曰:“向来策名,皆是文赋托于学士,某今岁场中,并无假托,学士勉旃。”(《北梦琐言》)

山北沈侍郎主文年,特召温飞卿于帘前试之,为飞卿爱救人故也。适属翌日,飞卿不乐,其日晚,请开门先出,仍献启千余字。或曰,潜救八矣。(《唐摭言》)

对照这两段文献来看,“潜救”一事的讽刺意味溢于言表。考官注意防范温庭筠舞弊,得意洋洋自以为万无一失;温庭筠却淡定应对,在笔下千言之余同时为八名考生“捉刀”。

考场“救人”依赖于“枪手”的才华和反应能力。温庭筠辞章敏捷,久有才名,被称为“温八吟”或“温八叉”。这两个别号各有不同的指向。《容斋随笔》记载,唐代初期科举考试中以文赋的韵数多少而评定高下,一韵又称为一吟,至太和年间才以“八韵”为应试的标准模式。“温八吟”指的是温庭筠不必起草,笼袖之间八韵已成,可见其对应试文章的游刃有余,亦可见文章质量。而“温八叉”之名得于温庭筠“凡叉手而八韵成”,强调的是其完成文章的速度。由此来看,温庭筠才思敏捷,文理精妙,也难怪能够“潜救八人”了。

言及此处不免使人产生疑问,温庭筠为柳翰之辈代做文章尚且使其在激烈的竞争中位列前三,那么他又何以不能为自己挣得功名呢?这就要从晚唐时期的科场生态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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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晚唐时期的科场乱象

正史中将温庭筠屡试不第归咎于其“有才无行”和“搅扰场屋”两项罪名。

“无行”是指温庭筠“士行尘杂,不修边幅”“为艳侧之词”“酣醉终日”等行径。温庭筠第二次被贬谪后因诗词受到宣宗赏识,本有机会进身科甲,但宰相令狐绹以“有才无行,不宜与第”之名阻止了宣宗,彻底阻断了温庭筠的功名之路。“有才无行”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还源于元和二年(807年)的政令:

自今以后,州府所送进士,如迹涉疏狂,兼亏礼教,或曾为官司科罚,或曾任州府小吏。一事不合入清流者,虽薄有词艺,并不得申送如举送。以后事发,长吏停见任,及已停替者,殿二年,本试官及司功官并贬降。(《册府元龟》)

这道政令旨在考查学生的品性和行迹,本意是阻止贵族之家的不良子弟进入官场。但是,时常与温庭筠一同闲游醉酒的令狐绹之子令狐滈能青云直上,而温庭筠却就此断绝了科第之路,两相对比就可知此言的虚妄。因此,裴坦在贬斥温庭筠的诏书中写下了“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等句,将温庭筠比喻为贾谊;纪唐夫亦有“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等句,将其比喻为击鼓骂曹的祢衡,可见同代之人也能知晓温庭筠的冤枉和委屈。

实际上,温庭筠仕途受挫正是与权贵之家垄断科举、排斥异己有关。温庭筠与宰相令狐绹结怨,由《菩萨蛮》而起,由《南华经》而甚:

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令狐相国假其(指温庭筠)新撰密进之,戒令勿他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北梦琐言》)

宣宗时,相国令狐最受恩遇而怙权,尤忌胜己。……或云曾以故事访于温岐(即温庭筠),对以其“事出《南华》”,且曰:“非僻书也,或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益怒之,乃奏岐有才无行,不宜与第。(《北梦琐言》)

令狐绹身为宰相,以声色靡词献媚于君王还要假手于人,可见才学浅薄。令狐绹打压温庭筠,原因在于心胸狭隘,“尤忌胜己”,本质是个人恩怨。以此回看前文引述的政令,国家用来确保科举公正的政令竟然成为了权臣宣泄私怨、中伤才子的凶器,实在令人叹息。

进而言之,当权者一言可断人寒窗举业,反映了晚唐时期科场的阴暗。唐代的科举考试中重视“荐导”,故“行卷”“请托”之风盛行。“行卷”是指学子将平日所作的诗词文章呈送于当权之人,以求展示自身的才华而得到推荐。“行卷”本是希望给予考生更充分、更公平的机会展示自己,而不是仅以一场考试就武断定论。而恰恰是这一点,也给了当权者更大的权力左右国家选贤,形成垄断。唐代中晚期有“呈榜”制度,即在放榜前将拟定的考生名次交由宰相审定。贞元四年(788年)还发生了这样一件趣事:

包谊者,江东人也,有文辞。初与计偕,到京师后时趁试不及。……多游佛寺,无何,唐突中书舍人刘太真,睹其色目,即举人也。……太真将放榜,先巡宅呈宰相。榜中有姓朱人及第,宰相以朱泚近大逆,未欲以此姓及第,亟遣易之。太真错愕趋出,不记他人,惟记谊尔。及谊谢恩,方悟己所恶也。(《唐摭言》)

这段故事中,刘太真因个人恩怨本不愿放包谊入榜,却在宰相的施压下误放了结怨之人高中,此事真可谓讽刺。而当权者以自己的好恶、恩怨直接影响科第结果和政治格局,可见晚唐科举之弊。

在此风气之下,乡宦缙绅阶层对科举也可产生较大的影响。唐代“行卷”盛行,所以主考之人可以请有名望的士绅共同拟定科第名次,谓之“通榜”。贞元十八年(802年),权德舆任主考官,韩愈向陆傪员外举荐十人,写在通榜帖中。这十人中有六人当年中榜,余者五年内先后金榜题名,可见“通榜”不虚。甚至员外等辈的家人、仆童等都有机会从中干扰:

郑颢都尉第一榜,托崔雍员外为榜。雍甚然诺,颢从之,雍第推延。至榜除日,颢待榜不至,陨获旦至。会雍遣小僮寿儿者传云:“来早陈贺。”颢问:“有何文字?”寿儿曰:“无。”然日势既暮,寿儿且寄院中止宿,颢亦怀疑,因命搜寿儿怀袖,一无所得,颢不得已,遂躬自操觚。夜艾,寿儿以一蜡弹丸进颢,即榜也。颢得之大喜,狼忙札之,一无更易。(《唐摭言》)

郑颢本来承担了为国选才的责任,却全权交付崔雍员外,从拟定到出榜竟然不经考查,而且一字不改;员外家小仆童更将“金榜”私自藏匿作为戏耍,骗取酒饭,如同儿戏。可见有钱财名望的乡宦阶层对科第的影响。

既然科第之名不依才学而依权势,那么参加科举的学生也就不寻诗书而寻门路了。因此,后世严令禁止的“夹带”竟然是晚唐科场的“潜规则”。乾元初期,礼部侍郎李揆提出“大国选士,但务得才,经籍在此,请恣寻检”,开启了省试可以夹带书策的先河。此举是为了避免学子死记硬背而耽误思考和论述,以书籍为资料而以策论呈现考生的思考成果,类似于今人的开卷考试,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后来这一范围逐渐扩大难以管控,反而成为了不才之人舞弊的手段。温庭筠在小说《干馔子·梅权衡》中讽刺了这一现象:

梅权衡,吴人也。入试不持书策,人皆谓奇才。……权衡曰:“此韵难押,诸公且厅上坐,听某押处解否。”遂朗吟曰:“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谅;犬蹲其傍,鸱拂其上。”权衡又讲:“青玉案者,是食案,所言犬蹲其傍,鸱拂其上也。”众大笑。

故事中的梅权衡,应试时不带书册竟然被人称为“奇才”,而其本身却是粗鄙无知,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引得众人大笑。温庭筠这篇小说既有对当时科场乱象的艺术化反映,又借此表达自己的讥讽和愤懑。

掌权者嫉贤妒能,仗势者拉帮结派,无形中逼迫得考生难寻正路,寒门子弟更是前程无望。科场已经混乱如斯,温庭筠“搅扰场屋”的罪名更为讽刺。温庭筠考场中“为他人假手”更近似于“以荒唐对荒唐”的挑衅和反抗,是一代知识分子傲骨狷狂的抗争之声。

三、科场混乱之下知识分子的处境和选择

“学而优则仕”是古代知识分子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主要途径。但即使在政治清明的年代,能够通过科举实现阶层跃迁的也是少数人。更何况在政局动荡、科场混乱的晚唐时期,寒门知识分子的事业和生活都受到了极大的挤压。《唐语林》记载,大中八年(854年)崔瑶知贡举,一面标榜“以贵要自恃,不畏外议”,然而结果却是“榜出,率皆权豪子弟”。《册府元龟》亦载,大中十四年(860年)中书舍人裴坦知贡举,“中第者皆衣冠士子”“皆以门阀取之,惟陈河一人,孤平负艺,第于榜末”。可见寒门知识分子的艰难困境。

寒门学士不能以才学进入仕途,所面临的最现实的困难就是生计问题。古代许多人不择手段追求功名,在荣誉之外更多的是满足现实生活的需要。越是在科场混乱的背景下,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也越明显。“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这是许多知识分子辛酸的无奈。面对现实的困境,温庭筠选择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谋生手段,正史中称之为“以文为货”,即以文章为商品换取经济报酬。

温庭筠擅长管弦乐器,《唐才子传》称他“有弦即弹,有孔即吹”,有极好的音乐天赋。而晚唐时期娱乐业发达,歌姬名妓等群体急需为各类曲牌寻访词作,这正是温庭筠“以文为货”的“商机”。今人传颂的“花间词”不乏贩卖给歌女的作品,“以清绝之词助妖娆之态”是此类作品的艺术特色。

温庭筠画像

若单从艺术风格的角度来看,我们似乎很难将“小山重叠金明灭”等委婉柔美的词作和“愤容凌鼎镬,公议动朝廷”等激昂铿锵的诗句视为同一位作者的作品。但是,从创作动机上来看,两者又有相通之处。因为,温庭筠“为艳侧之词”并不是为了沉醉于奢靡享乐,而是为了以此获得反抗缙绅阶层的资本,从而不必违心屈就现实的压力,坚守内心的清白。温庭筠的“以文为货”是文人知识分子在乱世中的生存方式,以锦绣才情换取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另一种存身机会,进而才能有讥刺权贵的底气。所以,从创作动机来看,虽然文学风格多变,温庭筠内心始终保持着不屈的抗争精神和作为文人的清高傲骨。

温庭筠少年时曾写下“自笑谩怀经济策,不将心事许烟霞”的诗句,彰显了入世之心和报国志向;开成五年(840年),温庭筠抱病不能入京应试,写下了“赋分知前定,寒心畏厚诬。积毁方销骨,微瑕惧掩瑜。欲就欺人事,何能逭鬼诛”等句,自知处境艰难;但即使在困境中,温庭筠也有自身的处世原则:“自期尊客卿,非意干王孙。衔知有贞爵,处实非厚颜。苛无海岱气,奚取壶浆恩。”即使难免奔走于王孙之中,温庭筠也保持着文人的自信和尊严,试图以“千里马”而求遇伯乐,而非攀附营苟于权贵之门;科场黑暗之下,温庭筠看破了功名的虚伪却始终不屑于屈就所谓的潜规则,敢于大胆写下“中书堂内坐将军”之类的讽刺之言。从温庭筠一生的经历来看,即使官场、科场都已暗无天日,他也一以贯之地保持着“入世”的追求和不屈的气节,保持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

咸通七年(866年),温庭筠时任国子监助教。这是他最后一段有正史可考的经历,也为晚唐的科场留下了一线光明的希望。在任期间,温庭筠注重提拔寒门学子,在国子监秋试中力求公正公开,并留下了榜文:

榜国子监:右前件进士所纳诗篇等,识略精微,堪裨教化,声词激切,曲备风谣,标题命篇,时所难著。灯烛之下,雄词卓然。诚宜榜示众人,不敢独专华藻,并仰榜出,以明无私。仍请申堂,并榜礼部。咸通七年十月六日,试官温庭筠榜。

此中的“前件进士所纳诗篇”指通过国子监秋试合格的乡贡进士上交的“省卷”,即礼部规定应进士试者必须交纳的诗文,一般是考生自选的旧日佳作。温庭筠将作者和文章共同张榜展示,最大程度地显示学子的水平,是为了彰显评判的公平,这才是回归了“行卷”等流程的本来面目。

如果说中年的温庭筠用“搅扰场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嘲讽和抗争,那么,从他晚年在国子监的种种作为都可以看出,他的本意一直坚定不移,都是为了“矫正”科场的乱象。虽然萤火之光难以普照科场的阴暗,但是,一个人在困境的坚守更使得这种精神在灰暗的角落中闪闪发光。

在温庭筠的身上,凝聚着那个时代文人的缩影。透过他们,今人可以看到唐人尚未熄灭的洒脱和浪漫,也可以感受到一代知识分子在乱世中踽踽独行的勇敢和坚贞。在“花间词”的浮艳之下,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骨正傲雪凌霜,发出振聋发聩的铿锵之音。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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