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顶部
欢迎访问文史天地网—中国历史文化传播平台!

微信扫一扫关注
文史天地公众号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文史漫步
发稿人:刘丽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社   发布日期:2024-10-18 15:40:10  文章字号:   
1894年,香港鼠疫的恐怖记忆

 叶曙明

鼠疫汹汹来袭

1894年,鼠疫突袭香港。

这场鼠疫最初发生在云南,被称为“痒子症”,后向沿海地区蔓延,再传到广州。广州从3月初开始发现鼠疫,4月初进入高峰,大批居民病倒,有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倒下就断气了。有人在路边喝碗粥,粥没喝完,人已死了。还有人乘坐轿子去某地,轿子到达时,人已死在轿中。有称它为“疙瘩瘟”的,有称它为“核症”的,又因为死后身体发黑,有人叫它“黑死病”。当时并无特效药,死亡率极高,广州很多人家的门口都挂起蓝色灯笼,表示家中正在办丧事。

广州人像疯了一般逃往香港,每天开往香港的轮船上挤满了难民。《香港政府宪报》称:仅4月份,平均每星期就有1.1万难民从广州逃到香港。5月8日,香港出现第一例确诊鼠疫患者,是一名在公共医院工作的华人雇员,经公共医院署理院长劳森医生诊断为腺鼠疫。人们大惊失色,但仍希望只是孤立个案。5月10日,东华医院接收了几名病情严重的病人,邀请劳森去会诊。劳森震惊地发现了大约20个鼠疫患者。这些患者不是刚从广州来的旅客,而是附近太平山街的居民。

鼠疫暴发时香港的医疗体系

香港的现代医疗体系始建于1841年。当时英国刚刚侵占香港,由于天气潮湿、闷热,且乡间遍布水田、沟渠,蚊虫猖獗,英军官兵纷纷病倒,开始全身发冷,继而高烧不退,伴有剧烈头痛、呕吐,甚至抽搐、不省人事,最后断气。这种恐怖的疾病,被称为“香港热病”,其实就是疟疾。1843年港府成立公共卫生及洁净委员会。首任港督璞鼎查就职后,设置了殖民地医官一职,向政府雇员、警察及其家属、道路监工和监狱里的犯人提供医疗服务。

1

19世纪80年代的香港

在今天的湾仔公园和赛马会公园北面,以前有一座“医院山”。地名的来源是1843年这里有一所海员医院,因为严重亏损,1873年被英国海军收购,改建为英国皇家海军医院,即今天的律敦治医院。赛马会花园也是海军医院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所陆军医院,仅为军队提供服务,并不收治平民。

1848年,港府把一间旧的教会建筑物改建为公共医院(曾译作“国家医院”),由殖民地医官兼任院长。这是全港第一家、也是当时唯一正规的现代全科医院。英国最初认为医疗服务应由教会医院、私人执业医生、慈善机构等提供即可,不应由政府提供。这脱离了香港的实际情况。那时候,香港每年都有各种痢疾、间歇热、反复热和腹泻等疾病,但并没有正规的医疗体系,欧洲人不相信中医,大部分华人也不相信西医,全港华人西医寥寥无几。私人医生或善堂提供的医疗服务极其有限。华人染病,有钱的找郎中抓几服草药,没钱的就只有求神拜佛、吃香炉灰了。据1882年的统计,香港成年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43岁。

1857年,港府颁布《传染病条例》,第二年成立性病医院。1859年,港府在西营盘购买一座建筑物,改建为医院,但面积不大,并不能满足需求。据1871年殖民地医官的报告反映,全港医院最多只能容纳83个病人。后来,公共医院又屡遭台风、火灾等破坏,不得不东徙西迁,甚至一度寄居在性病医院里。虽然殖民地医官一再建议办一家新式医院,但迟迟未获英国批准。

香港最主要的传染病是天花和霍乱,患者集中在公共医院治疗,往往发生交叉感染。1871年,港府把昂船洲监狱的一部分改建为天花医院,收治所有天花和霍乱等恶性传染病患者。但这里交通不便,往往失时误事。1877年,港府又把性病医院旁边的一所学校改建为天花医院。第二年,天花医院迁移到公共医院附近的临时建筑物中。除此之外,还有两家分别收治外籍人士和华人患者的精神病医院。

然而,华人一般的头晕身热、屙呕肚痛,都不习惯去英国人开办的医院,因为语言不通,习惯迥异。因此,要改善香港华人的医疗现状,必须有华人的通科医院。原来太平山街有一家广福义祠,建于1851年,供市民安放先人灵位,后来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病入膏肓的病人,都往这里挤。久而久之,义祠内垃圾成堆,脏水横流,墙壁灰泥剥落,污迹斑斑,空气像茅坑一样污浊恶臭,弥漫每个角落。有鉴于此,港府华民政务司召集华绅商议办法,一群热衷于公益的华人领袖,便倡议集资在附近兴建一家医院。

1869年,港督拨出上环普仁街一个地段,资助11.5万元建院费用,于1870年颁布《倡建东华医院总例》,由一批南北行、金山庄、洋行业、银行业的华商出资,创办香港第一家华人医院。医院尚未落成,先行在院址附近开设临时赠医所,为贫病者提供服务。1872年,东华医院落成启用,为贫民提供免费中医药服务。《近事编录》评论道:“现在香港新建东华医院,规模宏巨,基址宽敞,诚前此之所未有也。创造之赀,必得三万余金始能集事。”医院有三位医生,设有留医病房,为贫民施舍药饵,所有贫病无归者,都可以来这里看病。

为了庆祝医院落成,全港当铺联合送来一副对联:“阳气发东方,聿先百粤布慈和,到此时即是眼前活景;春光回香海,岂仅四环关痛痒,彼来者谁非世上众生。”

后来,东华医院在西环坚尼地城兴建“牛房义山”,安葬死者骸骨。1880年,东华医院利用文武庙捐款收益,在荷李活道文武庙旁的中华书院创办第一所义学,为贫苦学生提供免费教育,开香港平民教育的先河。

1887年,定例局通过了《公共卫生条例》,以土地总测量官、警察司、总登记官、殖民地医官为卫生委员会官守委员,非官守委员有六人,其中二人为华人。

这是1894年鼠疫暴发时,香港医疗体系的大致情形。

2

19世纪末的香港街市

宣布香港为疫埠

劳森医生在东华医院发现大量鼠疫患者后,极为紧张,火速把情况通知殖民地医官,两人马不停蹄,再向总登记官和署理辅政司骆克作口头汇报。骆克要求他们立即起草报告,下午提交给洁净局。这时已快到中午了。当天下午,洁净局召开会议,讨论有关死亡统计、屋宇排污系统、家畜疾病、天花和鼠疫等事项,最后通过两项重要决议:一是建议署理港督柏立基援引1887年第24号条例第31款,宣布香港为疫埠;二是建议由警察总监梅含理和何启等人组成委员会,起草鼠疫防治章程。

劳森还建议,尽快启用“修克海吉亚”医院船(有人译作“海之家”或“健康女神”),把鼠疫患者送到船上隔离,提供治疗服务。这艘医院船创办于1890年,用来收治天花、霍乱等传染病患者,1891年首次投入使用。劳森的这项建议被采纳了,并交由东华医院实施。转移病人是一项争分夺秒的工作,要与疫情抢时间。但当时华人并无“隔离防疫”的概念,对被送上洋人的船只,与亲人分开,非常害怕。在东华医院反复劝说下,5月12日下午5点之前,总算有36位鼠疫患者,同意上医院船,但其中两人随后死亡。

港督宣布香港为疫埠。警钟敲响了。5月11日,洁净局再开特别会议,专门讨论和通过鼠疫防治章程,设立对抗鼠疫的委员会,拥有洁净局赋予的应对传染病的全部权力。但此时恐怖已经蔓延开了。5月15日上海《申报》以“香港多疾”为题报道:“香港华人,近得一病,时时身上发肿,不一日即毙。其病起于粤省及北海,近始蔓延而至,每日病者约三十人,死至十七八人。”几天后,《申报》再次发出惊呼:“此间(香港)疫症益多,死亡枕藉。”这时每天死亡人数增至三十多人。

鼠疫的传染性极高,一人染病,传染全家,一家染病,传染全街,死亡率高达90%以上。报纸警告人们,“凡无病之人不可与病人过近,如相离六十尺即能传染”。但这些宣传,对倒吊冇滴墨(指文盲)的贫民来说,根本无用,他们不看报纸,也不信政府的宣传。他们居住的环境,别说六十尺的社交距离,就是六尺也难保证。

1882年,英国卫生工程师瞿域考察香港华人区后描述:“华人区街道是由碎石铺成,在夏日暴雨冲击下迅速成为深沟,街道的宽度没有控制。在某些情形下,街道窄到可以用一根竹竿撑到对面晾的衣服,排水系统与街道系统同样混乱,数量也不足够。”他指出一个危险的问题:“在沿着整个海旁都有一阵异味,更糟糕的是,公共污水管都没有排气孔,以致污水管内的浊气只有从住宅的排水沟渠的排水口中溢出。”他警告情况若不改善,灾难就会随时发生。鼠疫突来,灾难发生了。华人区“十室九丧,哭声遍地”,棺木铺日夜开工,仍供不应求。东华医院应对大型传染病,既缺乏经验,更缺乏人手,很快便不堪重荷,濒临崩溃了。

此时此刻,疫情消息如飞驰的乌云,传遍各个口岸,所到之处,投下大片恐怖阴影。一些准备开往香港的轮船,纷纷止步;已到了香港的货船,拒绝让香港货物上船,生怕把鼠疫带回自己的城市,以致港口陷于停顿。各国驻华领事在上海开会商议,决定凡是从香港开出的船只,如果有病人,必须在船上高挂黄旗,湾泊于港口外,不得入港。

疫情全面失控

最初人们以为是天旱惹的祸,只要下场大雨,疫症就会消失,所以都去城隍庙、天后庙、文武庙拜神祈雨。5月16日,天从人愿,普降大雨,四野沾足,但来势汹汹的疫情,却丝毫没有消退迹象。驻港英军中也发现染疫者了。有一名葡萄牙人,被诊断出染疫后死亡,域多利监狱一名狱卒,身体略感不适,亦被诊断为染疫,引起监狱犯人的极大恐慌。人们在各个角落无声无息地死去,到处都有人呼天抢地,惨叫救命。

因为华人十分抗拒上医院船,5月20日,港府同意东华医院把坚尼地城的旧玻璃厂改建为鼠疫医院,专门收治华人鼠疫患者。5月29日,把医院船上的华人全部转移到玻璃厂医院,医院船改为专门接收欧洲人、日本人和欧亚混血人患者。

港府迅速颁布了《香港治疫章程》,内容包括:凡是在邻近疫区及洁净局所界定的地方,洁净局随时可以委派人员逐户探查,判断室内环境是否洁净,并检查有无患疫的人或染疫致死的人;如果屋内污秽不洁,即饬令由洁净局所委任的接揽洒扫人夫,洗扫洁净,洒以解秽药水,除去秽恶之物,如果屋内查有尸骸,则立即将其移葬,倘若有患疫的人,则按照治疫章程将其迁徙到医院船或者其他隔离区……凡是医官认为无法洗除净尽的房屋,则将屋内物品移送到指定地点,然后再将该屋援例净洗关闭,没有洁净局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等等。

自暴发疫情至5月中旬,有130人死于鼠疫,但真正的死亡高峰还未到来。6月3日的《申报》哀叹:“疫症益形猖獗,刻下病者五十九人,死者五十四人,正未知天心何时始厌也。”按照华人传统,死者被掩埋之前,大都停放在家里,亲人披麻戴孝,守灵数日,这对控制疫情扩散而言,简直是个噩梦。香港直到1899年,即疫情暴发五年后,才由东华医院在坚尼地城创办第一家殡仪馆,集中停放灵柩。

在这种习俗之下,疫情最严重的是太平山街的华人贫民区。这里房屋拥挤,卫生条件糟糕透顶,为各种流行疾病提供了温床。洁净局人员三天两头沿街巡视,逐家逐户拍门查问,检查有无死人停放在屋里,入室喷洒消毒药水。凡染疫死亡的人,其物品立即当街烧毁。有一户人家,当洁净局人员拍门时,无人应门,入内查看,赫然见五具尸体,倒卧在屋内不同地方,原来全家已染疫死亡,无一幸存。

洁净局在太平山一带强制执行消毒,警察人手不足,港府便请驻军派遣志愿者协助,约有600人参加。每日挨家抵户,用烟熏和消毒水清理房屋,烧毁病人的衣服、床和垃圾,把病人带去医院隔离,处理尸体,时称“洗太平地”。

对于染疫死者,洁净局多采取用石灰掩埋、焚化的方法,这与华人的传统观念大相冲突,很多人不愿意让洁净局的洋人深入他们的街区,纷纷关门闭户,严防死守;有些好心人劝大家接受检查,也被一众街坊唾骂、丢石子,甚至殴打。

港府拨出西湾旧玻璃厂地,作为华人居住和治疗场所,设立东华医院分局,并由华人医生治疗,以平息大家的疑虑。有人提出,希望能回广东老家避疫,在场的巡捕官说:“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走,是广东督宪来电,禁止病人回省。”现场哗然,人人露出惶恐的神情。

由于担心“客死他乡”,人们开始争相逃离香港,用尽各种办法,返回内地。从香港去广州的轮船,人满为患。报纸描述:“附省港轮船者,比清明男子回家扫墓尤为挤拥,太平山妓妇亦有打包以行者,东莞人就近迁居九龙深水埔,住户为满。”仅5月16日,乘船离港的就有千人以上。

经过交涉,两广总督李瀚终于同意,将东华医院分局患病华人,载回省城医治。但必须遵守港府制订的四项规定:一、凡欲将病人载去省垣调理,必须阐明本人自愿前往方可;二、凡病者须要医生允准方可前往;三、凡病者必须报差知悉,方能往省;四、凡船只将病者载往省垣,必须将病者坐卧之处遮盖妥当。只有符合以上条件,患者才被允许离港回粤。6月中旬,每天仍有三四千人离港,合计已有10万人离去,全港人口几乎腰斩,以致“港中工作乏人,各局厂相率闭户”。市面冷冷清清,行人寥落,店铺十之八九关闭,极度萧条,往日的繁华热闹的景象,不复再见。

全港开展灭鼠运动

港府认定,太平山脚的华人贫民区,拥挤、混乱、肮脏、恶浊,是毫无规划、乱搭乱建的怪胎,也是鼠疫暴发的根源,决定收回太平山脚地皮,把聚居在差馆街、坚巷、磅巷一带的华人悉数迁移,彻底夷平整个贫民区,重新建设。民间舆论,对此贬多于褒,认为是针对华人,歧视华人的扰民之举,“以卫生清洁之名义,行暴力执法之行径”。但港府视太平山贫民区为发炎的盲肠,非割不可。迁移工作从6月中旬开始,由100名营兵,分为两班,日夜监督,验明没有染疫的人,集中一处居住。清拆后的部分地方,建成一座公园,也就是今天的卜公花园,以纪念第十二任港督卜力。

据事后统计,在1894年那场鼠疫中,死亡的港人多达2485人,也有说是2550人,也有说是2547人,或是2552人。没有准确的数字,因为不少染病后逃回广东才死的人,以及死在贫民区被家人悄悄掩埋的人,都无法统计。也不知与清拆贫民区是否有关,总之,到1894年9月,猖獗一时的鼠疫,突然销声匿迹,染疫人数快速下降,几近消失。人们百思不解,这疫情就像行窃的贼仔,得手后悄然而去。不料,1898年、1899年,鼠疫杀个回马枪,再次重创香港,分别造成上千人染疫死亡。1900年稍为缓和,1901年再度反扑,又造成1562人死亡。这场鼠疫断断续续,直到1926年才结束,变成了一种风土病。

20世纪初的香港

鼠疫暴发以后,港府开展了长达10年的灭鼠运动。向商店派发灭鼠器,在街道的电灯柱悬挂老鼠箱,内放消毒药水,劝谕市民,发现死鼠即丢进老鼠箱。为了堵住鼠疫源头,洁净局悬红捕鼠,捕一只赏钱二仙(香港银币),后来添到五仙。但有些无良奸商,竟从广州偷运老鼠进口,冒领奖钱,以致本来为了防疫,反而令更多病毒传入。

打疫苗是另一个遏止疫情的办法。香港从外国输入疫苗,要求所有市民注射预防。经过持续努力,情况逐渐好转。1906年全港捕获老鼠30 701只,其中679只带有鼠疫病毒;1907年捕得25 265只,九龙半岛捕得13 255只,共38 520只,其中有28只带有鼠疫病毒,比前一年大幅减少;1908年情况继续向好。人们终于相信,令人魂飞胆裂的鼠疫,算是过去了。那艘被亡魂缠绕的“修克海吉亚”医院船,经过修葺一新,也于1909年出售了。

上环普庆坊的卜公花园,内有一块铭牌,以中英文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句:“一八九四年太平山街一带发生鼠疫,此后肆虐香港近三十年,为香港史上最严重的灾祸之一。”花园附近有几幢古色古香的欧式建筑,曾是香港抗疫的桥头堡,作为研究病毒与疫苗的基地,后来也做过病理检验所和卫生署仓库。1990年被港府列为法定古迹,1996年辟为香港医学博物馆。

1982年,港铁荃湾线开通,在尖沙咀与油麻地之间,有一个“佐敦站”,设在弥敦道与佐敦道交会处。每天从佐敦站出入的人多如潮水,却只有很少人记得,佐敦是一位协助香港扑灭鼠疫的医生名字。对他们来说,“鼠疫”已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词。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10期

文史天地 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 不得转载

承办:文史天地 联系电话:0851-86827135 0851-86813033 邮箱:wstd3282@sina.com

黔ICP备17008417号-1 贵公网安备 52010302000499号 建议使用1920×1080分辨率 IE9.0以上版本浏览器

技术支持:泰得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