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深在思州

□文/图  张维军

康熙五十二年（1713）九月，蒋深由清廷皇家修书处武英殿空降贵州余庆任知县。康熙六十一年（1722）四月，蒋深因政声“卓异”，被朝廷擢升为护理思州府（今岑巩县）知府，不到一年的任期，蒋深主要做了三件大事：首开思州义学之先河，倡导并推进社会改革，编纂首部《思州府志》。这些举措都影响深远、利民惠民，在思州具有开创意义。

“空降”做黔官

蒋深（1668-1737），字树存，号苏斋、绣谷，江南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蒋深“绣谷”之号取自古碑，又将它拿来当作自家园林的名字。因仰慕苏东坡，蒋深又自号苏斋。

蒋深的祖父蒋垓是举人，曾购买当年陈圆圆建造的梳妆楼桃花坞，并就近建造“绣谷园”，用于读书、研习书画、接待文友等，后因故失去。蒋深在出仕前，用重金将其赎回并加以修葺，还打造了交翠堂、西畴阁、倚梧巢、苏斋等十五处人文景观。

蒋深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与他的祖父一样，喜欢结交文人雅士，日子过得奢华而又浪漫。后来，蒋深进入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毕业后，被择优录用到清廷皇家修书处武英殿做编纂工作，与人合作相继纂成《书画谱》《佩文韵府》等书。蒋深以纂修《书画谱》得名得官，被康熙皇帝特授为七品散官文林郎。

康熙五十二年（1713），蒋深得到康熙皇帝赏识，被破格提拔为正七品实职，从中央“空降”到贵州余庆做知县。

蒋深到达余庆后，在县署大堂两侧书写悬挂了这样一副对联：“保赤诚求于从政何有？爱民易使非学道不能。”言为心声以明志，他向世人宣告自己从政的目的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修身传道，造福黎民百姓。

蒋深做官不仅不是为了发财，还时常带头捐出自己的薪俸，施惠于民。为政考核方面，地方官员多次上书汇报蒋深政绩，他多次被评为“卓异”等次。任职期满时，由于当地百姓爱戴挽留，又深受上司赏识，蒋深被朝廷就地擢升为兼任护理思州府知府一职。雍正元年（1723）春天，在黔地任职长达十年之久的蒋深，终于升任山西朔州知州而去。

“蛮方”传政声

蒋深代理思州府事，即深入实地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工作。他看到思州府地寺观林立，敬神奉鬼，而学馆稀零，教育荒凉时，不禁感慨道：“深意修无益之寺观，不如置买学田以助义学，根本固而人才兴，蛮陋之区不难丕变齐鲁矣！”当他查知思州府地向来没有义学，只有官办府学供官宦、土司、地主及财主子弟少部分人上学，大量黎民百姓子弟因贫困而无法接受教育时，蒋深决定创办思州府义学。他亲自踏勘选址，认真研究办学事宜，向上级汇报将黄道司茅坡里长期荒芜的良田一十三亩四分划归府中，作为学田，“另行召佃收租，给发义学之需。”随后在儒学生员中遴选“文行兼优者”作为义学教师，在思州府城东官办书院设馆教学。他将义学学馆取名为菁莪草堂，此名来源于《诗经·小雅》，寓意学堂办学兴旺，人才济济。

蒋深为民办学，得到当地穷苦少数民族群众热情拥护，通过宣传发动，他们纷纷将自己的子弟送入义学，接受儒学教育。蒋深收租学田，创办平民书院，挑选文行兼优的教师教学，是要达到“庶教养兼得而思郡义学永垂不废”的目的，可见蒋深为思州平民教育的长期稳定发展费尽了心血。在蒋深的影响带动下，当地土司、地主、财主也纷纷响应，效仿蒋深开办义学。从思州府城到各土司辖地，越来越多的穷苦子弟得以进入学校读书，儒学和中原文化得以在思州大地迅速传播，为思州发展积累了人才资源。

上任伊始，蒋深发现思州民间矛盾纠纷及诉讼较多。他查阅府署旧案，发现“凡民间争田雀角者十之一二，而苗人姑舅抢婚之案，十有八九”。这一严重的社会积弊，引起蒋深的高度重视。他深入基层群众中进行了大量细致的访问调查，发现思州之地的少数民族中普遍流行着“酬婚”的习俗。关于酬婚习俗及其产生的社会恶果，蒋深这样描述：“都坪（思州府治地）属后山洞苗，男人略与汉人相似，女人多穿青衣花裙，婚嫁不凭媒妁，姑家之女必字舅氏之男，名曰酬婚。”“姑舅世婚，宛同秦晋，恩仇反复。岂若朱陈，年不必其相若，而止以出自我者，还之我情。不必其久，要而更以出乎尔者，反乎尔。故有丈夫之子方结髫龀之女孩，总角之童，必娶发华之老妪。合卺定非合配，齐牢何必齐年，阴阳失序，愆伏有由，长幼迥殊，鳏寡迭现。甚至姑家之女，或欲许人，而舅氏之男即行抢夺，操戈持梃，几同不共之仇。此杀彼伤，即入逋逃之薮。悬案不结，弋获甚难。其或齐大非耦，含怒茹恨以无言，以至妇怨无终，赴水自经而不顾自非。”对此，蒋深十分痛恨，他在上奏《请革苗俗酬婚积弊详文》中写道：“酬婚恶俗，诚不可不严禁也！”

当时清朝的律法规定：“娶己姑舅姊妹者，杖八十，离异。”而对抢亲的惩罚则更加严厉。很多少数民族地区的婚姻陋习按照清朝律法逐渐得以改进，但思州府地却还是酬婚抢亲成风、民间仇杀不止，导致积案如山，社会不宁，严重影响思州之地的社会和谐稳定和经济发展。蒋深决心铲除这一严重的社会积弊，采取了坚决有力的改革措施。他一方面上书请革苗俗酬婚积弊，一方面着手严厉整治和打击这种恶风陋俗，颁发禁令：“不论男女长幼，近奉示革苗俗！”“严禁不许苗民姑舅为婚，听凭有女家自行择配！”蒋深革除酬婚习俗的目的十分明确：“不惟杜抢杀之端，且以化苗俗之恶。”实践证明，蒋深提倡移风易俗，在思州府境内的少数民族婚姻习俗改革方面，取得了“苗俗渐易”的成效，为后续的施政改革打下了安定和谐的社会基础。

蒋深在《赴思州护理郡纂》一诗中表明自己“十年蛮县兼三篆”。对思州来说，这又是个了不起的功绩。因历史和环境原因，思州虽为府地，历史悠久，然史料缺乏，自古以来竟无一部完整的志书。蒋深走马上任，得知前任知府陆世楷（浙江平湖人）编纂《思旸志略》，因身患疾病和调任没有纂成，也没有出版，留下遗憾而去。蒋深立即调阅《思旸志略》手稿，“于案牍之暇，每至焚膏继晷，冥搜博览，又证之父老见闻，不三月而缺者补，讹者正，条分缕析，三益其二。”“以补陆公之未逮乎！”“书分八卷，二百九十余篇。”“较之陆志已增十之六七。”从《思州府志》序言中的记载得知，蒋深到任，于公事之余，废寝忘食，博览群书，现场调查，将获取的信息资料拿给当地群众检验，才谨慎地编入志书，三个月不到，竟编纂而成八卷《思州府志》，比原来《思旸志略》的内容增加了十之六七。财政无钱，蒋深就发动官员乡绅捐钱刊刻出版，经费不足部分，蒋深自己掏钱补齐。直至今天，我们可以看到的思州史志全书，也只有蒋深主持编纂的这一部《思州府志》。《思州府志》的编撰出版，受到当时官场人士的好评。蒋深凭着自己曾在中央做编修工作的经验，凭着自己渊博的史学知识，凭着自己坚忍不拔的意志和奉献精神，完成了前人想做而又无法完成的事情。

诗画留美名

蒋深还是一个全才，他在诗词书画上和经学研究方面均有相当高的造诣。

蒋深主攻花鸟画，取法明代著名画家陈淳。他在苏州老家结交的朋友多为书画名家，其妻李静芳亦是画家。他在武英殿做编纂工作时，与当时画坛“四王”之王石谷和王原祁一起参与篆修《书画谱》，其画艺才学可与“四王”相提并论，可称是当时中国最著名的书画家之一。可惜他的画作并未留存于思州，后人难以领略其神韵风采了。

幸运的是，蒋深在思州府做官虽不及一年，却留下了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几个大手笔：“卓异”的官德政声、《思州府志》和大量诗词歌赋，著有《绣谷诗钞》《雁门馀草》。

蒋深在思州，仍不改初衷，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与时任贵州巡抚刘荫枢、提督贵州学政张大受、平江知县田榕等往来密切，在相互往来应酬之中写下了大量诗词歌赋，受到文友们的高度赏识和推崇。如：

张子枝伯南归索金星石砚赋赠

思州古郡近夜郎，每欲持杯呼太白。

太白不见风长庚，光凝云汉垂西极。

飞杨跋扈旧精灵，簸摇陨作蛮溪石。

夜伴林深萤火青，昼疑潭底龙鳞赤。

张君寄我一尺书，好奇索此携归亟。

戏言廉石郁林多，拟借孤舟压帆席。

摩挲便许摘星手，紫端元歙无颜色。

吾闻凤咮与龙尾，坡老获之等球璧。

韵事人传六百年，风流何必今殊昔。

秋风渺渺洞庭去，极目烟波气萧槭。

君不见

湘妃滴泪竹染斑，苌弘死蜀血化碧。

岂有神仙善游戏，曾谪天边不留迹。

磨成斗墨笔如神，助尔狂歌有狂客。

此诗一出，文坛振奋，思州土贡特产金星石砚（今名思州石砚），一时声誉鹊起，四海扬名。当时的平江知县同时也是贵州著名诗人田榕读后，不禁感慨万分，给予高度称赞说：“承示金星砚诗，前既以为长庚之所陨，而以萤火、龙鳞二句形容之后，又收到太白之所留迹，而以泪竹、碧血视托之，奇思巧合，法老意密，自有金星砚，便应即有此一诗。何以从前作此诗者，说砚说星总无是处，直待今日而金星砚始见真面目耶！愚意置之坡公集中，亦属得意之作！”

闲暇之余，蒋深还喜放情思州山水，并写下了大量优美诗篇。其中三首如下：

登踞胜台

独立苍茫踞胜台，官衙俯对百蛮开。

荡胸云接荆梁合，翘首星占参井来。

灵运诗篇谁点缀，王乔凫鸟且徘徊。

喜闻西藏烽烟静，戎马无烦更往迴。

答平溪田端云孝廉

南荒推大雅，年少见田郎。

跡与市朝远，心怀山水长。

风流追二谢，气韵逼三唐。

凡鸟纷纷噪，君真鸾与凰。

君家沅水接，相望碧云岑。

赠我瑶华句，如听绿绮琴。

黄花开径晚，白雁寄愁深。

徙倚秋灯影，何当酒独斟。

赴思州护理郡纂

十年蛮县兼三纂，比讶蓊蓊领郡符。

野老喜迎新五马，家人犹笑旧双凫。

丹砂有洞求仙易，画戟无兵宴寝殊。

不见许公游屐处，拟寻钓铝与樵夫。

不难看出，这些诗句绮丽优美，时露警句，意蕴深远，独立清高，表现诗人飘逸浪漫而又凝重的家国情怀。同时蒋深的诗又有诗史的作用，是研究思州乃至贵州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的重要资料。

付梓于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的《思州府志》

《思州府志》中的思州府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