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文章检索
关键字: 标 题: 作 者:
3719期 本期36764版 当前A4 上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5-02-13

故乡的年味


□梁  松


街上不经意间传来几声不知哪家孩童放的鞭炮声,脆生生的,还偶尔夹杂着冲天炮的呼啸声,想必直冲云霄的爆竹让孩童欢呼欢跳。看着窗外,我不禁思绪飘飞,儿时的我,不也是在布依山寨喜庆的鞭炮声中迎来新的一年吗?当然,除了放鞭炮,还有很多与过年相关的往事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深的烙印,至今想起仍如昨天。


打扬尘


房子后面有片祖父生前栽种的黑竹。早上母亲轻轻起床,拿上柴刀砍下几根最长的竹枝,留下竹梢的枝叶,其余的旁枝侧叶全部用刀砍掉,再用一根绳索拦腰捆住,一把简便而又适用的竹扫帚就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全家参与的打扬尘(打扫卫生)。我和哥哥负责将轻巧的东西搬到大门口,母亲则挥动竹扫帚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

收拾停当,父亲也从工地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一家人吃过午饭,我和哥哥就守在家中的火塘边,将苞谷粒一颗一颗地丢到热灰中,待崩开变成苞谷花后,刨出吹吹就放到口中,又酥又香。一天的时光就这样很快地溜走。 


做吊浆粑


吊浆粑是年前必备的美食之一。没到腊八,母亲就着手准备了,选上好的糯苞谷,取粒去糠,淘洗至水变清,用井水浸泡后静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挑着预备好的糯苞谷粒到大婶家磨制。只见大婶早就备好了大石磨,架好半吊在空中的七字型木质磨杆,再在磨盘口子下方稳稳地放好一个大木盆。母亲右手拿着长柄木勺,一勺一勺地往磨眼里添加白花花的糯苞谷粒,左手扶着磨杆慢慢转动,不一会儿,白白的吊浆就从磨子四面流下,淌到磨盘里汇合后顺着磨盘口子流进大木盆。

当大婶挑着一担明早上街待卖的红扑扑的萝卜到门口的时候,母亲已清洗好石磨,道声谢,颤颤悠悠地挑着磨好的吊浆拉着我的小手回家。

到家后,母亲将吊浆倒入大竹簸箕里,再盖上干净的土布,撒上草木灰,据说这样可以很好地吸去吊浆表层多余的水分,有效保证吊浆粑一个月不变质。

休息片刻,母亲撮出透亮的晚粳米,淘洗上甑,猛火蒸熟后倒入大竹簸箕,摊平、冷却,为明天打饵块粑作准备。

而我,在晚粳米馥郁的香气中睡去,梦中一碗又一碗地吃着细腻软糯的吊浆粑。


买年货和打饵块粑


每年春节前的最后一个赶集日被称作“赶年场”。早上,母亲给我煮好放了甜酒红糖的吊浆粑后,就匆匆和父亲踏上“赶年场”的路。

快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回来了,竹背兜里装满了年货,还有我千叮万嘱一定要买的鞭炮。

在我欢天喜地拿着鞭炮在思考怎么放的时候,母亲又开始张罗做饵块粑了。

头一晚上甑的晚粳米已经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邻家大婶等人如约而至。吃过吊浆粑,大伙便分工有序地忙碌起来,有的洗石碓,有的洗大竹簸箕。准备就绪后,邻家大叔和几个哥哥合力抬着大木甑子到石碓旁,分几次将白花花香喷喷的晚粳米倒入石臼中,然后一下一下地踩着一头连着青杠木碓头的木碓杆进行舂打,闷实而有力的“咣咣”声不绝于耳,晚粳米就在这样的声响中实现华丽“变身”。

母亲将打好的粑粑抓起来,递给等在大竹簸箕旁多时的大婶,大婶接过,揉成椭圆形,然后封好两头,再继续揉搓。当粑粑通体圆润后,轻轻地放到铺好布依土布的大竹簸箕里,待冷却变硬成形后,筋道而极富弹性的饵块粑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在母亲的声声道谢中,大伙起身告辞,明早将继续前往下一家帮忙做饵块粑。


杀年猪和吃刨汤


母亲常说,一年杀一头猪,管它大小,娃娃高兴就好。为此,每年都有年猪杀,不管大小。

杀年猪的那天,我们总是格外兴奋,一边零零星星地忍着放少得可怜的鞭炮,一边围着大人转。当剖好年猪后,邻家大叔总是将摘下的尿脬顺手递给守在身边的我。

我接过后,在一帮小伙伴七嘴八舌的指导下,用麦管将尿脬吹成薄薄的气球,再放入几粒包谷,扎紧口子,一个玩起来嘀呤哐啷作响的半透明尿脬大气球就制好了,然后就欢天喜地举着满寨子疯跑,身后紧跟着一帮手中空空如也而羡慕万分的小伙伴。那个时候,村里的娃娃总是很容易满足,快乐简单而纯粹。

待疯够了,也跑不动了,我们就慢慢往回走去吃杀猪饭。饿得发慌的我们自然觉得美味无比,而伯叔们也大块吃肉,大碗喝着布依米酒,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大人们继续帮忙腌腊肉、灌香肠、腌血豆腐,我们一帮娃娃继续牵着尿脬气球满寨疯跑,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回家。


包粽粑和写春联


“咚咚咚”的声音将我从清晨的梦中拉了出来,原来是母亲在舂制从县城买来的草果。

母亲将草果舂制成粉末搁在一边,再将精选的稻草和芝麻秆烧成灰,起锅,烧猪油,下浸泡好的糯米和草灰、食盐,搅拌均匀呈乌黑透亮状,大盆盛上,开始包粽子。包粽粑的叶子为竹属芋科自带特殊香气的柊叶,两张粽粑叶折叠放在大腿上,舀一勺糯米置于叶中,放上裹好草果的五花肉条,再舀一勺糯米覆盖。粽粑叶包好,两头对折,稻草秆拦腰捆上三道,留下有粽粑叶杆子的一端,剪去另一端多余的叶子,一个粽粑就算包好了。

将包好的粽粑放到洗净的大铁锅中,加满水,盖上竹锅盖,不时在烧得旺旺的灶膛中加上几块干透的劈柴。期间,要加水三次,还要反复翻动粽粑,确保受热均匀。终于,粽粑出锅了。打开竹锅盖的瞬间,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米香、肉香、稻香、叶香完美融合,清新又浓郁。 

我和哥哥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轻轻咬上一口,软糯中带着劲道,香甜里透着咸香,实在美味。

吃过粽粑,哥哥被安排去请寨子里德高望重的韦老师来写对联。当韦老师提着那管写遍全寨的毛笔走进堂屋时,母亲已用擀面时特意留下的面粉熬好浆糊,父亲则已裁好在赶年场时买来的大红纸。韦老师坐下休息片刻,喝过一盅酽茶,点上一支朝阳桥香烟,眯着眼握着饱蘸墨汁的毛笔,沉思片刻,开写。哥哥负责晾晒和传递,我负责观察,待墨干可以上墙时,便招呼哥哥过来拿去给父亲贴在相应的位置。 

张贴好对联的房屋顿时墨香四溢,焕然一新又充满喜庆的氛围。韦老师也在父亲的道谢声中坐到了火塘边,此时母亲已经准备好一锅香喷喷的猪肉炖白菜和蒜苗炒猪耳朵等下酒菜。韦老师一边笑眯眯地讲述当年是如何上的私塾,一边端起酒碗惬意地呷着。下酒菜和锅里面的肉见底了,韦老师也酡红着脸谢绝母亲的挽留,起身告辞,提着几个粽粑,打着电筒,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年夜饭


大年三十,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为我们煮好一大锅吊浆粑后,就和父亲开始准备年夜饭。 

屋外的鞭炮声一阵紧过一阵,这是大家开始放鞭炮祭祖了。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红色纸屑铺了一地,看上去极为喜庆。父母将香喷喷的猪肉刀头和金灿灿的土鸡肉端上古色古香的八仙桌,祖父庄严地念诵着祭祀颂文。 

祭祖完毕,我们也围着小木桌坐下,虽说桌上没有河鱼海鲜和精致讲究的菜肴,但那些普普通通的农家菜,在我们眼中却是人间美味——色泽油亮的香肠、晶莹透红的腊肉、内嫩外脆的血豆腐、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油菜苔炒土鸡蛋、黄澄澄的土鸡汤煮芭蕉芋粉……一家人围桌而坐,各取所需、各吃所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看着全家老小吃上了满意的年夜饭,母亲笑了。

故乡的年味,一直萦绕在心间。此去经年,渐行渐远。过年,过什么?儿时的记忆,母爱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