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烟火一半诗

□欧君武

我家所住的那栋商住楼是呈南北向而建的，楼内每一户人家的窗户也是向着南北而开。

南窗外是一片老式居民区，没有经过统一开发，里面的居民住房大多数是自建的，标准不一。有砖混结构的、有木质结构的、有砖木结构的，形状高低各不相同。但却长着十几棵香樟、榕树、垂柳、梧桐和三角梅，树上四季飞满小鸟，增添了不少的美感。其中几栋房子的周边还点缀着几块菜地，菜地被主人打理得有模有样，平时种着各种瓜菜，从窗户看去，菜地上四季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北窗外是开发后的商住楼群，高楼一栋连着一栋，如同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超市、学校、商店、快递，公共服务应有尽有，每天在楼群间穿梭的车辆络绎不绝。

又一个盛夏之夜，我倚着南窗乘凉赏月。月亮悬于香樟枝头，很圆很滑嫩，像一颗刚剥了皮的超级荔枝，乍一看还以为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实。知了也在不停地清唱，缠绵悠扬的歌声，似乎要将寂静的夜搓揉成丝。

突然，“咯吱——”一声，木屋的门打开，两道人影打着手电，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向旁边的菜地。原本铺满淡淡月光的菜地里，忽闪着零零碎碎的光，好似飞舞的萤火虫。

“老头子，这片茄子树上有好多瓢虫，赶紧捉了。”老太太说。

“这么多瓢虫是从哪里来的哟，我早晨浇水时都没有发现。这群该死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老头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抓住瓢虫往矿泉水瓶里装。用矿泉水瓶捉虫，是这些年老头子边种菜边探索出来的利器，好用、实惠，只要被装进瓶里，再厉害的虫子也必死无疑。

“老头子，瓢虫捉完了吗？”老太太问道。

“快了，已经装了半瓶。”老头子在菜地的另一端回话。

“菜地旁边有几块干木头，你等会儿过来整理一下，这可是上好的柴火哦。”老太太吩咐着。

“我办事，你放心！”老头子爽快地回答。

“还有，明天你摘些辣椒去市场上卖，顺便换一些米和油来。”老太太像是在给下属安排工作一样，有条不紊的。

“一切遵照老太婆的指示！”老头子笑哈哈地说。

“就你这张嘴，像带蜜似的，都骗了我一辈子。”老太太也笑了。

“后悔不？”老头子反问道。

“都上你这条破贼船一辈子了，还能后悔吗？”老太太的话虽含无奈，但却透着无比幸福。

两口子走过数载岁月，驯服了生活中的所有琐碎。明月被感动了、树木被感动了、瓜菜被感动了、楼房被感动了，融合着知了的伴奏，南窗外仿佛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他们能够把日子中那些平淡的油盐柴米酱醋茶过成诗一般的浪漫，或许就是人间烟火的真谛吧。

我还沉浸于南窗外的平凡浪漫，儿子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拖着往北窗走，“爸爸快去听，那边有小朋友在读书。”

果然，从北窗外不远处的楼房里飘来女孩子的读书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童声抑扬顿挫、平仄有味，读后问道：“妈妈，‘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是什么意思？”

“春日里贪睡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到处可以听见小鸟的鸣叫声。”女孩的妈妈解释说。

“为什么人们都睡觉了，而鸟儿却还在歌唱呢？”女孩再问。

“因为人们劳动辛苦了一天，夜晚要睡觉来消除疲劳，而鸟儿是上天派来人间的天使，当它们看到了人们那样的辛苦，便为大家唱歌帮助睡眠。”妈妈继续说。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不是夜晚刮了很多风下了很多雨，那些风雨吹落了许许多多的花朵？”女孩又问道。

“是的，我女儿真聪明，自己都能理解了。”妈妈夸奖道。

“唉！多么可惜呵，我好喜欢花，却被风雨吹落了……”女孩似乎有些忧伤。

“宝贝不用担心，花落是为了秋天能够结出更多更好的果实。不想这些了，来，你给妈妈唱一首歌吧。”妈妈笑着安慰。

“那我就唱《心灵之翼》吧，我很喜欢这首歌。” 女孩说完，便飘来了悦耳的歌声，“……展开羽翼，振翅飞翔让力量觉醒。永不言弃，壮阔的理想伴我前行。心有灵犀，编织的灵魂没有缝隙……”

歌声一会儿如流水潺潺，一会儿如珠落玉盘，一会儿如风抚湖面，空灵而飘渺，像是来自九霄之外。突然发现，好几栋楼里，人们不约而同地打开窗，一道道身影立于窗前，静心倾听。

一时间，觉得整个北窗之外充盈着满满的灵韵，哪怕是每一缕飘浮的夜风，都能拧出诗与歌的意境。

这一夜我心有所悟。这南窗外的烟火与北窗外的诗意，不正是人生中所追求的一半烟火，一半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