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兴的记忆（三章）

□姬  江

徜徉堂安

青山白云，鼓楼花桥，这是故乡的轮廓么？

沿着清澈的溪水逆流而上，散落在白云深处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迎着青绿的山色抵达一个垭口，树林尽头有一条泛着亮光的马路指引着。堂安的寨门敞开，以虚怀若谷的虔诚迎接八方来客。即使是如行云飞鸟的匆匆过客，一声简单的问候也会温暖每一个际遇。

站在堂安的门槛俯瞰层层叠叠的梯田，这是山民在山坡上一锄一犁艰辛开拓留下的印迹，也是农耕文化的见证。执着的山民，将千沟万壑的生存信念，抒写在大山之中。眺望如黛的远山，仰望比吊脚楼还高的后龙山，比山更高更深邃的天空。

亲人的关怀、叮嘱和唠叨，汇集成一股暖流，从心间涌动而出，汇成一眼汩汩的泉水。山泉一泄如注，不管因生活的奔波离开家乡有多远，叮咚的声音永远激荡在游子的心坎上。

一脚跨进一道木门，漂泊的心仿佛投进温暖的怀抱，顿时觉得整个身心春意盎然。茶香弥漫，濡染其间。醉香的米酒和轻柔湿润的敬酒歌，在心里一层层地铺开。

踏月而歌，牵手而舞。徜徉在堂安的阡陌小弄巷，冷不防会邂逅一树灿烂的桃花，宛如遇见一位纯朴羞涩的少女。不经意的一棵梨花，仿佛间看到一袭雪白轻纱的白衣姑娘，伫足回眸，等待远方的归人。

在白云深处的堂安要放慢脚步，于百看不厌的青山中舒缓神情，和侗家人一道吹笙弹琴，摆古谈天。在苍穹之下，禀赋心智；在时间线上，倾心玄远。

在鸟语盈耳中苏醒，在晨光美景中沉醉。以草叶上的春天和稻穗上的秋天，来温暖一生。打开篱落稀疏的院墙，让人想起了台湾作家李乐薇的名句：无需挂画，门外有一幅巨画，名叫自然。

一个村庄的美，不仅是它的宁静恬适，也不在于它的山清水秀，而是在于给予一个人的生命以无限的张力。

守望纪伦

麒麟山的冬天依然峥嵘一片，即使叶子凋零，根还在。冬天是短暂的，何况在冰天雪地之下，根仍然生机勃勃地活着。守住根，就能守住一棵树，就能守得住一个寂寥的家园。

纪伦虽然距肇兴只有三华里，却远比不上肇兴热闹，偶然才会有一些游客来到这里。在一棵常青树下，有一个卖绣花包的老奶奶，每天在等待游客的到来。春去秋来，岁月蚕食不了她执着于善良、聪慧、勤劳的本性。在没有游客的时间里，老奶奶怀念她那裙摆舞动的少女时光。

也许她曾是其叶沃若的窈窕淑女，有灿若桃花的容颜，水与月的芳华。如今像一片走过四季的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灰，最终会化为尘土。

记忆之中，纪伦这个地方，应该鸡鸭满院，牛羊满圈，瓜果香满园。可是记忆的碎片，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陨落枝头。打扫秋叶铺满的庭院，就像打扫心酸的往事。柱子上的镰刀锈迹斑斑，于屋檐下慢慢老去。锄头和犁铧退到角落里窃窃私语……把一段记忆撕裂，疼痛的伤疤下面暗流涌动。

在寂静无声的纪伦，又与一位老汉相遇，微笑，问好，让路，交谈。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腰，但他仍然拄着拐杖，挑粪筐去田间地头。他说子女像羽翼丰满的鸟，一个个地从他身边飞走了。这个背影佝偻而蹒跚，执着地爬上一级级阶梯，靠一柱拐杖牵引。他的坚守，给渐行渐远的游子，耕耘出一片落叶归根的净土。

唯有几位老人的白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人经历了多少个沟沟坎坎留下来的印记啊！他们的孩子，也许和我一样，去造访别人的村庄，用文字去温暖他乡留守老人的心，却不能慰藉自己守望家园的亲人。

仰望鼓楼

在光阴抹不去的记忆里，鼓楼如诗般一当通天，山民便有了思维的高度，向深邃的苍穹展示生命的久远；在小桥流水那样温馨的地方建一卧波虹桥，村民便有了跨越的维度，心灵的羽翼飞越无边的寰宇。

每一次呼吸之间绽放的微笑，每一次世风涤荡的回声，家乡的形象于追慕中清晰起来，像鼓楼一样挺拔，耸入云霄。如果说肇兴是一艘扬帆的船，那么鼓楼便是高高的桅杆。扯下一片白云，帆的颜色随着昼夜更迭变得色彩斑斓。

鼓楼以树的姿态矗立在村寨之中央，穿越千年风雨，体察百世冷暖。鼓楼以伞的形象，为乡民擎起一片纯净的天空。鼓楼以伟岸的身躯，巍峨地耸立于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之巅。侗族人民把智慧之思一层层地往上叠加，高出敬仰的海拔。

当青春的容颜被时光之刀，一片一片地切割成暮年的时候，再走进鼓楼，仿佛走进记忆的回廊，于湿润的春光中寻觅逝去的流年。婀娜的少女在光和影中放声歌唱，百折的裙摆拂动如蝶翼翻飞。

肇兴鼓楼，以仁、义、礼、智、信的五种方式，建立在先贤的哲思之上。坚贞不屈的信念，任由凄风苦雨洗礼。那段凹凸不平的岁月，以及古道西风上的沧桑，从鼓楼敞开的胸襟一路伸延开去，铺就成一条温情脉脉的石板路。

几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悠闲地坐在鼓楼里下棋，随手画成的棋盘，随处可拾的棋子，谦卑礼让地对弈。在名与利的角逐场上蓦然回首，才知道百里侗乡，才是疲惫灵魂安放的地方。

鼓楼里的鼓，高高地悬挂在国泰民安之上。假如鼓声一响，激起的鼓点仿佛从动乱的年代传来，狼烟四起。静默的鼓与欢乐的笙，形成鲜明的对比，鼓愈缄默世道愈太平。笙越嘹亮，越容易把人带进盛世的欢愉。

在鼓楼的火塘里，看到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团结，让肇兴的四季荡漾着醉人的暖意；在花桥的长廊中，又闻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让侗乡的春秋盈溢着和谐之声。

仰望肇兴巍峨的鼓楼，时间冲洗不掉的，只有记忆。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学生，从鼓楼前匆匆走过，太阳便从鼓楼后面磅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