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文章检索
关键字: 标 题: 作 者:
3719期 本期31404版 当前A4 上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2-05-25

父亲与我家第一台电视机

  

□朱华

 

  父亲离开我们 12 年了。

  父亲离开我们之前曾说:回贵阳。我们明白父亲的意思——要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父亲安葬在贵阳凤凰山公墓静园。

  作为儿子,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千千万万,无数记忆中印象极深的一段,是父亲与电视的故事。

  1975 年,由于一些原因,父亲处在人生的低谷,也正是这时,他开始了自己组装一台电视机的“宏伟工程”。当时正在大学计算机软件专业学习的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父亲在目前这种处境下心情不会很好,组装电视机能够占用一部分时间和精力,无论是否成功,都可减小对他的部分压力。

  父亲说干就干,从书店和朋友处找来了许多电视机和电子技术方面的书,真的一下子扎了进去。当时要凑齐装一台电子管电视机的元器件并不容易,父亲主要有四个渠道。

  一是到正规商店里买一些对参数要求较高的元器件,例如电子管、显像管等。尽管当时父亲每月只有十五元的生活费,母亲也只有五十元左右,还要抚养三个孩子,经济相当拮据,母亲还是最大限度地给予支持。有时我也陪父亲到商店去买东西,价格较贵的元器件总是要看上三、五次才能下决心。为了省下一点钱,父亲带着我们到山上拣松果,到电厂烧过的煤灰堆里拣煤块,寒冬腊月天不亮去排队买当时最便宜的羊头羊脚, ……。

  二是老同志老同学老朋友送给他。父亲的老朋友中有许多专业技术人员,其中包括好些有相当名气的教授、高工和技工,这些朋友们都热情地支持和帮助父亲。他们帮父亲找来矽钢片、各种直径的漆包线和铜线、各种形状的有机玻璃、电阻电容、磁棒磁管等,还教父亲一些电子元器件方面的知识和技巧。

  三是到旧货市场去寻找。那时,贵阳有一个旧货地摊市场,就在公园北路口(现在的人民大道),原省教委旁边,而且有一个非常美妙的名字——“金沙坡”。“金沙坡”真是一个可以淘宝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小到钉子起子,大到齿轮轴承,真是一应俱全。父亲和我在“金沙坡”费时最多的就是“砍价”,几分钱就值得花上二、三十分钟。一旦发现有可用的元器件,价格又谈到可以接受的时候,父亲就将其买回。有时一次谈不下来的,过几天再去,一般多谈几次都会成交。

  四是自己动手做。例如变压器、高压包、偏转线圈等。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件极富挑战性的活路,父亲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路,因此干起来就感到特别有意思。最初,父亲用手工来完成变压器线圈的绕制,可由于几次快绕完时却

  记不清匝数,不得已上“金沙坡”买回一个带计数器的手摇绕线机。绕制高压包的困难就更不用说了,比头发丝还细的漆包线使父亲常常望“线”兴叹,一不小心线就断了,前功尽弃一切又从头来。但这些事,父亲都凭着坚定的意志圆满完成了。

  在那一段日子里,父亲就这样不断地“折腾”(母亲用语),终于“折腾”出了一台电子管电视机的“雏形”。这叫什么电视机啊!不但没有壳子,连一点电视机的样子都没有,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所有元器件和导线都一目了然,九寸的黑白显像管翘着长长的尾巴,用铁皮和铁丝拴在一个小小的架子上,元器件星罗棋布,导线密密麻麻,变压器甩在桌子一边,扬声器又甩在另一边。唯一有点样子的是八九个电子管,像一个个小炮楼,整齐地矗立在底座上。这就是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第一台父亲自己安装的电视机,也是我们整栋宿舍楼的第一台电视机。当要通电调试的日子不断接近时,我们全家既兴奋又紧张,既希望父亲成功,又害怕万一不成功将会怎样。

  终于,父亲自己装配的电视机按计划就要完工了。

  这天,我为父亲焊接完最后一根导线,焦急地马上就要插上电源,但是父亲沉着地说,别忙,再检查一下。父亲一边看着他创造的图纸,一边检查每一个元器件和导线,那样认真,那样仔细,那样专注。我在一旁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父亲慢慢地抬起头来,就像战场上的元帅下达进攻命令一样冷静地说“插上”。我迅速拿起插头,微微感到一点颤抖,但还是准确地插入了插座。然后全家人的视线均转向了母亲,母亲微笑着把手伸向了开关。小妹调皮地大叫着“要爆炸的”,同时迅速用她的小手指堵住耳朵,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母亲充满自信地说,“不会的,睁大眼睛看着吧!”简单几个字,使我再次感受到了母亲对父亲的信任与骄傲。

  随着母亲手指轻轻地按动,“嗒”的一声,全家一下子安静得几乎只听得见呼吸声,只见电子管的灯丝慢慢地亮了起来,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并不那么清楚且有些杂乱的音乐声,九寸显像管小小的屏幕立刻成了全家人注目的焦点。只见小屏幕上慢慢的有了不断晃动的影子,两个妹妹迫不及待地欢呼了起来。可是,过了好几分钟还是淡淡的不断晃动的影子,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父亲急忙转动各种旋钮,对比度、亮度、行频、帧频、音量,几乎只要可以转动的地方都去拧它一下,不行,再转动一下天线,还是不行。小妹的风凉话已经憋不住了:“干脆,我和姐姐到屏幕里跳给你们看吧!”父亲也开始焦急了起来,我看见父亲额上有了一点点汗珠,只不过他不露声色,仍旧沉着地思考、冷静地分析、慢慢地调试着,全家人在一旁瞪大着眼睛。突然,父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们都不知为什么,奇怪地看着父亲,等待他的笑声停止。父亲慢慢收敛了笑容,一一问我们:“为什么看不见图像?”我们兄妹仨人一个看着一个,最后两个妹妹全看着我——因为我是哥哥呀! 因为我是学计算机专业的呀!我都回答不了,两个妹妹怎么回答

  得了呢!我连假装看一下调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机械地摇摇头。父亲二话不说,小心地拿着挂在一边的高频头,把旋钮转动了两下,图像声音一下子全蹦了出来,两个妹妹欢呼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这台父亲自己安装的黑白显像管只有九寸大小的电子管电视机,给我们家增添了很多欢乐。特别是当图像发生扭曲时,就像看哈哈镜一样,全家都会大笑起来。这时,父亲就会拿着小起子,这里看一下,那里扭一扭,图像就会好起来。

  这台整栋楼里唯一的电视机还吸引了许多小朋友。每天晚上七点,小朋友们就会自己拿着小板凳到我家集中。人少时有十几个,多的时候竟会有三十人以上。十四平米的客厅里,坐的坐,站的站,挤得满满的,真是盛况空前。

  在以后的几年里,这台电视机时好时坏,但在父亲的精心照管下,修修补补,换换零件, 仍旧用了好几年,直到父亲恢复工作。

  后来,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忙,根本不可能再有时间来摆弄这台电视机了,失去维护的电视机就像失去照顾和爱的老人,每况愈下。我已记不清是八二年还是八三年,这台电视机终于寿终正寝,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悲壮地躺倒在破纸箱里。

  可能由于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当时我们并不太理解父亲的心情和意图。经过两次搬家,我们家也换上了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一年春节期间,父亲突然想起问我,我不在意地回答找不到了。看着父亲突然阴沉的脸色和深皱的眉头,我才明白父亲对这台电视机的依依怀念之情,或许还有对当时整个制作过程的美好回忆。

  现在,父亲走了,我真后悔没有好好保存这台父亲亲自组装的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