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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0-10-28

父 亲 的 上 甘 岭

 

——记志愿军老战士杨老四

 

□口述 杨昌敏 整理 杨南平

 

  2019年12月27日,父亲在家中走完自己的人生历程,享年89岁。假如父亲的生命能够延长5天,假如父亲在2020年1月1日以后才舍我们而去,父亲也就有机会戴上这枚珍贵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1931年10月28日,父亲出生于黎平县蒲洞村,爷爷没有文化,就按子女出生次序,给父亲取名杨老四。

  父亲一生有很多故事,留给我们的珍贵记忆是他参加抗美援朝的战斗经历——坚守上甘岭阵地,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

  1951年2月下旬,在黔东南境内剿匪的解放军186师集结三穗,召开了“黎榕从合围”剿匪表彰大会后,随即北上抗美援朝。

  父亲刚刚参加解放军,186师就划归第16军建制,军长尹先炳,政委陈云开。父亲随部队从三穗坐汽车到湖南衡阳,再由衡阳改乘火车到河北深县王家井。

  在河北石家庄地区,战士们加紧训练,科目主要有卧射、蹲射、立射、机枪使用、步枪使用、协同突击和联合拉练等。父亲清楚地记得平原地区到处都挖有单元掩体战壕,当地的老百姓觉悟非常高,对部队战士们训练非常支持。

  战士们全副武装,每次拉练行军至少有六七十里,负重从20公斤到40公斤,个别战士身体素质非常好,能负重50公斤,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自然也不在话下。

  负重训练每天增加行程,直到一天能行军120里才算合格,父亲和战友们顺利走过来了。

  训练到1951年10月,部队移师沈阳以北的铁岭地区,186师又从16军拨出来,改归东北军区所辖。这时正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与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艰难相持的对峙阶段,父亲跟着部队在“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高昂歌声中开往朝鲜。

  队伍在夜间迅速地通过浮桥,天亮即躲入草丛中。当时一件雨衣遮风挡雨作帐篷,晴天雨天都使用。对敌机空袭,战士们经过反复训练识别,已经能一听轰鸣声音就判断出是美军的侦察机还是轰炸机。

  当时父亲是副班长,跟着机枪手走。部队使用的是水冷式重机枪,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联合国军”。

  远出国门,父亲随部队先后在朝鲜平山、平壤、“三八线”、东西海岸和上甘岭等地与“联合国军”作战,第一次看到了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士兵。

  入朝作战一年后,父亲和战友们参加了被称为“绞肉机”之战的上甘岭战役,这是让他终生难忘的战斗。战后统计,这一场战役志愿军将士伤亡1.15万人,而武器先进、拥有制空权和海上进攻优势的“联合国军”部队,伤亡1.5万人。此后“联合国军”再没有发起营以上规模的进攻,战局稳定在三八线上。

  上甘岭之战打响刚几天,186师一万五千多名战士就由政委戚先初率领,快速赶往五圣山来支援战斗。到了这里,全部人员分别补充到损耗过大的第15军45师和后来增援接替15军防务的12军部队,接手阵地,与敌人苦苦鏖战。父亲被补充到45师134团3营7连,随连队轮流上阵与敌人作战。7连在前一段时间的朴达峰阻击战中,与敌人激战七天七夜,人员伤亡几乎殆尽,后转到新溪休整,补充兵员,训练10个月后奉命赶到五圣山参加防御战。

  上甘岭战役历时43天,从10月14日至11月5日,顶着铺天盖地的炮弹在上甘岭阵地防守的是15军45师和29师,因反复争夺阵地减员过多,23天后被换下阵地休整。11月6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2军副军长李德生率领第31师及34师前来阵地接防,一直坚守到11月25日。45师撤下来休整时,186师中的一部分战士留下来补充到12军的这两个接防师中,继续参加战斗。

  由于上甘岭前边两个高地不够开阔,尽管阵地上炮火连天,作战双方每次只能投入两个连的兵力,轮番上阵拼杀。

  紧张激烈的战斗中,父亲身边牺牲的战友很多,他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残酷,也看到了我军将士的英勇。

  一次战斗间隙,父亲从战友口中得知,在美军进攻的另一个相邻阵地,即597.9高地9号阵地上,他们一同从贵州出发的年仅19岁的青年战士龙世昌,作战十分勇敢。龙世昌在身中数弹、一条腿被炸断、伤势很重的情况下,依然将爆破筒使劲地塞入敌人的一个地堡,由于爆破筒的引爆时间有7秒,当他发现地堡里的敌人拼死地将爆破筒从枪眼处往外推,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身体抵住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龙世昌的事迹被整理上报后,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给他追记特等功,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为消除敌人炮火对我军的空中威胁,父亲和战友们用十字镐及钢钎,不知疲倦地在石头地下开挖隧道、坑道,构筑明暗火力点。父亲后来得知,挖坑道与敌人作战并不只在上甘岭,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冻土大地地表之下挖出了大量的坑道,成为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观。连贯于群山中的这些坑道工事、战壕、交通沟,被战士们称为保卫祖国、保卫世界和平的“地下长城”。

  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发动进攻的惯用手段是:第一轮飞机轰炸,第二轮大炮猛轰,第三轮步兵进攻。

  美军不缺炮弹,司令官范弗里特不惜用一枚炮弹炸一片树叶,投下炸弹当然不会吝惜。敌人重炮群轰击时,爆炸声震天动地,刺耳的声音能让人神经错乱,在坑道里很多战士受不了,有的被震晕倒,有的被震受伤,有的被震耳聋了,甚至出现被震牺牲了的情况,个别坑道被炸坍塌,不少战士被掩埋牺牲,一些幸存下来的战士还得了色盲、夜盲症。

  敌军利用空中优势,轰炸机一次次俯冲而来,从战士们的头顶炫耀地掠过,扔下成堆的炮弹然后飞走了。接着猛烈的炮火争相轰击,一发发炮弹伴随着道道火光在阵地上爆炸,红焰升腾,掀起数米高的泥浪,弹片、土石、枪械碎片四处飞溅,焦土厚积。尘土烟雾刚刚散去,敌人的坦克和步兵就向志愿军阵地冲来,战士们见炮火攻击停止了,爬出坑道跑着进入战壕,开始反击,端起枪朝敌人狠狠地扫射。一些战士拿着反坦克手雷和集束手榴弹,跳出工事扑向敌人坦克,打得敌人抱头鼠窜。

  一次阻击战,父亲和战友们迅速进入阵地,敌人蜂拥而来,前方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战士们只好朝光亮处打,朝枪声传来处打,父亲一直守在机枪手旁边,专打威胁机枪手的敌人。

  在激烈的交战中,父亲看到一名美军士兵端着枪,离开作掩护的坦克朝我方阵地偷偷袭来,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身旁的机枪手。父亲抢先出枪将他击倒,保护了身边的机枪手。

  不巧,一颗炮弹刚好在离父亲和机枪手不远的地方爆炸,膨胀的气浪把机枪手和父亲都掀翻了,跌到战壕以外。机枪手左臂被弹片划伤了,父亲见状反应很快,跟着一个匍匐翻滚把机枪手拉进战壕,躲避阵前敌人射来的子弹,然后帮助机枪手迅速包扎好伤口,从泥沙中扶起机枪,换了弹夹,又向敌人猛射。

  突然,又一枚炸弹发出刺耳的呼啸之声瞬间而至,在父亲身后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重重砸下,只听到扎入泥土的沉闷钝击之声,父亲和机枪手躲闪不及,以为这下要献身许国了,就在战壕里趴着不动,可是这枚炮弹竟然奇迹般地没有爆炸,两人惊呆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只一瞬间,父亲发现敌人又靠前了许多,就利用战友用机枪压制对方的机会,专打胆敢冒头的敌兵。几名敌兵被父亲先后击中倒下,其余的赶忙缩回,转身就跑,战士们抓住机会纷纷扔出手榴弹,敌坦克见状不妙也往回逃跑了。

  父亲说,战士们一上战场便忘记了生死,那勇气,一位战友的决心书写出来了:

  “要攻,上级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要守,只要我们活着,阵地绝不让给敌人!”

  与敌作战,父亲始终没有机会发挥自己近身肉搏能力强的特长。美军武器好,“联合国军”装备不错,没有机会与他们拼刺刀,父亲只能在枪林弹雨中用处于劣势的枪械与敌人过招,好在父亲的枪法不错。

  1952年初至年底,志愿军战士在全军开展“冷枪冷炮”杀敌运动,父亲积极响应参与。

  上甘岭阵地上开展狙击敌人135团1连战士邹习祥,他是务川县栗元乡草场人,瘦小的个子,机敏勇敢,枪法很准。邹习祥用206发子弹,打死打伤203个敌人,事迹上报之后,师部召开“冷枪冷炮杀敌座谈会”,给邹习祥记了二等功。

  “冷枪冷炮”取得骄人的成绩,狠狠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美军士兵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在阵地前沿喝酒打闹、脱衣嬉笑、光屁股晒太阳了,甚至大小便也不敢走出交通壕。动身就挨打,露头即毙命,他们吃尽了苦头,被狙击打怕了,望着志愿军阵地,只好无奈地感叹:“狙击兵岭,伤心岭,可怕的地方!”

  这一场震惊世界的战斗,让上甘岭失去了地理名词的意义,成为志愿军战士坚强不屈的精神象征,在人们心中竖起了永远的丰碑。

  抗美援朝战斗胜利后,父亲于1954年4月随部队回国,在河南驻防,1958年复员回黎平,没有向组织提任何要求,而是默默无闻地回到家乡黎平县蒲洞村参加生产劳动,直至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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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老战士杨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