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双江口
□陶昌武
双江口位于贵州册亨、望谟和广西乐业三县结合部。源于云南、纵横千里的南盘江和北盘江,在此会合后,成为滔滔东去的红水河,成为西南地区一条便捷的水运出海通道。
当龙滩电站截流成功的消息传来,我顿时感到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再不行动,机会恐怕就要擦肩而过了。终于,我争取到一次前往红水河上游采访的机会,得以了却多年的夙愿,并且这次行动还有着一种告别双江口的悲壮意味。
那天,车到望谟县蔗香乡时,已经黑尽,初来乍到的我,辩不清南北东西,但想一睹双江口风采的心太急情太切,因此车一停稳,我就直奔蔗香码头,顾不上旅途颠簸的劳累和饥饿;尽管我的眼前,只有浓重夜色下红水河里星星点点的渔火,只有清凉宜人的微风拂弄着疲惫的脸颊。
晚上睡在岸边的旅社里,我的脑海里,不停地翻动有关双江口的画面,许久无法入睡。而红水河的波涛,轻轻拍击河堤的声音,就象年轻姑娘温柔的絮语,不断的敲打着我的耳鼓。
一路上,让人留连忘返、乐不思归的红水河风情图,次第冲进眼帘: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从当地开往乐业的客车,眨眼间便被轮船渡过对岸去了;通霄作业的渔船刚一靠岸,人们便争相拥上去,挑选自己喜欢的鲜鱼;一位背上背着孩子的布依族妇女,赤脚站在红水河里,用棒槌有节奏地鼓捣着衣服,身子随着棒槌的起落不停地俯仰,而此时正有几条水牛踱着方步,从她的面前经过;一群六八岁不等的孩子,兴高采烈地用桨片,划着竹筏冲过江去,不大会儿,便又划着堆满打成小捆柴禾的竹筏,唱着歌儿回来,然后周而复始;一家布依族父子俩光着膀子,正在沙滩上挥舞着锄头,打坑种植早熟西瓜……
时近中午,木船调头,溯流而上,我准时在午后阳光最明媚的时刻,赶到双江口。
船过蔗香码头后,水流明显变得湍急汹涌,巨大的旋涡翻滚着、旋转着,一串串一簇簇,不断地把木船冲击得摇摇晃晃,船主不得不把油门开到最大。据说这两公里河道,之所以水急浪猛,乃是因为宛若窈窕淑女的南盘江和仿佛剽悍勇士的北盘江,走过千山万水和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得以相亲相爱,正在热烈隆重的婚礼之中的缘故。
为能更清晰、更完整的拜读双江口这部杰出的天成之作,我弃船登岸,企图寻找一个最佳观赏点。远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丫”字形图案:左上部分是温柔恬静、平和宁谧、清澈澄碧的南盘江;右上部分是波急浪猛、性情急躁、浑浊不清的北盘江;下面部分是兼有了刚柔两种性格的红水河。南盘江和北盘江之间,是一座从远方逶迤而来、前低后高、尖端形如铧口的山峦,上面生长着稀疏的树林。在山脚临江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由来已久的“山神庙”,正对着远去的红水河。为了祈求往来过渡平安,南来北往的人们,到此都要将船只停泊下来,虔诚的去“山神庙”前磕一个头,焚一柱香,以求得心灵的慰藉。在我眼里,那山峦更象是匍匐在两江之间一只巨大的神龟,似乎正欲把头伸进红水河里饮水。它是不是来自辽阔遥远的大海,因为沧海桑田的变迁,把它搁浅在双江口上?这么说,它是在等待重新回到大海的机会?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一天一直没有到来。倒是在公元1658年冬天那个腥风血雨的日子,李定国率领南明军与清军在此展开过一场遭遇战,无数将士在撕杀搏斗中阵亡,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红水河,李定国大败而归。此后的岁月便又陷入了沉寂,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红七军和红八军部分将士,从广西百色溯红水河而来,在离此两公里的北盘江岸边的板陈村,得到当地进步民主人士王海平的支持和掩护,建立了中共黔桂边委,创办了创强小学和板陈兵工厂,开展革命活动和武装斗争。如今,“边委旧址”作为省级文物,因在淹没区范围内,正在筹备迁移事宜。这段现代历史传奇,赋予了双江口更深的意味,也使告别的脚步显得更为庄严。
双江口周围,连绵起伏的大山或深切或舒缓,然后向四面八方逶迤而去,直冲云霄,雄奇壮美,气势磅礴。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山的险峻和挺拔,才有了水的灵秀和娇情,正因为有了山的陪护和衬托,才显出了水的柔美和多姿。而双江口的迷人之处还在于,这是南盘江和北盘江举行婚礼的殿堂。为什么不是呢?两江原本都发源于云南马雄山麓,它们从一开始就完全可以互相依偎着,合为一体,携手并肩同行,但它们为了互相考验对方的忠诚,便一出家门就各奔东西,不怕山高路远,不辞辛苦昼夜奔腾,为的就是来到双江口,让生命和爱情在涅磐中复活。
徜徉在洒满夕阳余辉的沙滩上,聆听着红水河絮语般的回响,凝望着江面上的孤帆远影和岸边的布依人家,我的心潮久久无法平静:不久以后,眼前的一切都将沉入水底,不复存在,那守望了亿万年的神龟,终于迎来了游回大海的机会,而新的双江口、新的南盘江和北盘江举行婚礼的地方,将在上游不远的某个位置形成,那又将是怎样的景象呢?